楚千凝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手里紧攥着一节黑色衣段。
楚王府禁屋禁得何止是足步,乃是人心。它会将你的身体从头到脚一点一点地吞噬,所有的希望,期盼都会消磨殆尽。被禁的人定是心如死灰,又如止水,仿若屋外的一切都与之无关。
然后,有来人与她相见。
楚千离隔着一层窗纱与楚千凝相对而视。
竹青色的窗纸透过丝丝缕缕的光,楚千离看不清她的神色,却想开口问她一句,值得与否?如此铤而走险,值得与否?
倒是楚千凝先开了口:“我没有什么好后悔的,既然做了,我就会想到今天这一步。”
“所以郡主便要连同外手,置世子于死地,再置楚王府于危难之中吗?”楚千离冷冷地说道。
楚千凝郡主自嘲地笑了,她叹道:“楚王府兴荣与否,我的处境还能差多少吗?世子,我本就是个小女子,想不了那么远大。这本来就是我跟自己的一场赌,我愿赌服输。”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错了,你信错了人。”楚千离突然放缓了语气,叫了一声,“姐姐,我从未想过要害你。”
“你凭什么叫我姐姐!”楚千凝怒目圆睁,激动地质问道,“你只是个楚王府义子,而我才是楚王府真正的长女。我想得到的,我本该拥有的,都在你的出现之后,一一被你夺走,我说我不恨,我自己都不会信。”
“世子,我从来都是恭敬地称你为世子,”楚千凝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然后说道,“你我之间本来就没有血缘和情分,所以你不必再和我多说什么。我做的事我会承担,但是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郡主。”楚千离唤了一声,“你可能不知道,我曾与筱香宫有着些许交情。我知道,雪上一枝嵩来自云南,你不可能轻易得到。”
“那又如何?”
“你想要庇护的那个人,你替他而死,他却利用了你,到头来一切却是徒劳。”楚千离不再说下去,只说了一句,“到底是两空。”
楚千凝望着他转身离去的模糊身影,怒声说:“你在撒谎,不是这样的!”
她的心却告诉她,应该相信楚世子。
已经申时了,云未染辞别姐姐后便踏上了回楚府的马车。
尽管云弄影再三挽留,但当云未染听到姐姐宫中的奴婢说,一会儿教坊司大司乐会来这里为云美人抚琴后,她便觉得一刻也不能留了。
她不敢面对这样的事实。
这样也许对她来说,太愧疚也太过残忍。云未染喜欢的先生偏偏对姐姐动心,她不知道姐姐和先生之间到底发生了怎样的百转千回,刻骨铭心,只知道姐姐却在这十年中一句未提墨辞先生,在与先生重逢后,姐姐对他也是那样冷漠高傲的神情。
“姐姐。”云未染抬眸看向云弄影,缓缓道,“对不起。”
云弄影愣了一下,笑着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了?”
云未染摇摇头,说:“姐姐,我就是觉得我们姐妹又要分开了。我走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云未染刚踏出宫门,便看到了抱琴而来的墨辞先生。
“大司乐好。”云未染连忙低下头,没等他回答便匆匆离去。
云未染坐在轿子里,从怀里拿出那支和田红玉簪,簪头的那枚红玉已经被长久地抚摸磨得很光滑平整了。
云未染叹了一口气,把它塞到了袖子里,这时候马车一个颠簸,她宽松的衣袍里面掉出来一个锦囊,那是昨晚楚千离给她的解药。
为了缓解蛊发时的疼痛。
这是楚千离的原话,却用了少有的温情。不,这温情也是楚世子的刻意为之,还差点让云未染会错了意。
我是不是有点过于自作多情了。不能这样了!云未染默默地想到。
云未染掀起轿帘,探出头去,已经远远地看到了楚王府。
刚下车轿,一个丫头便跑来在云未染的耳边低语道:“楚王妃请姑娘前去问话。”
云未染在丫头的带领下来到了楚王妃的寝宫。
浓郁的清香扑面而来,刺激了云未染的嗅觉。
“你和墨辞大司乐是旧识。”楚王妃从内室走来,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道,“他的调香之技从何处所得?”
云未染垂下眼帘,道:“回王妃,我已经求了大司乐将雪上一枝嵩查明,其他的我不知。”
楚王妃冷哼了一声,走到云未染面前,抬起她的下巴,狠狠地说道:“你只是个从凉国来的舞姬,成为楚王府侍妾已经算便宜你了。若你还有其他的算盘,你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想通过勾搭教坊司大司乐来得到什么,远不如你把心好好放在楚王府,保你后半生安稳。”
楚王妃的话语还犹在耳畔,云未染呆呆地走在楚府后院的小道上。
在通向扶云阁的岔路口,她犹豫了一会儿,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云未染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楚王妃说的没错,自己只是一介舞姬,在楚王府看来,她只是来攀附贵府的如蝼蚁般渺小的人,没有人会高看她。所以,楚王妃会觉得,皇宫里的大司乐不会对她青眼有加。
可是云未染不想要这样的无可奈何。
这样想着,云未染在看到“苦寒香”这个牌匾后停下了脚步。
“是你?”季蘅在看到她后跑到了院落的门口处,欣喜地望着云未染。
云未染的神情并没有太大波动,而是淡淡地望向他。
“我走累了,想在这里待一会儿。”云未染径直走了进去,找了一处台阶坐下。
季蘅快步跟上云未染,心里疑惑着她为何不回扶云阁,便问道:“你没事吧。”
云未染叹了一口气,说:“小公子,我痴心错付了。不怕你笑话我,我就是被人拒绝了,觉得很难过。”
云未染双手托着脸颊,朝季蘅撇了撇嘴。
季蘅有些不解地说:“你是说楚世子?”
云未染听到他说楚世子后愣了一会儿,喃喃道:“哦,也对。我是世子的侍妾,我逃脱不了这个命运。可是……我并不会因为他的淡漠而悲伤。我清楚我和世子之间,只是身份的禁锢而已。”
云未染顿了顿,索性把话全说了出来:“可是小公子,我偷偷地把一个人放在心里很多年,念他的眉目,想他的风致。可是后来我知道,我不该这样。他早已心有所属,是我一厢情愿。”
云未染垂下头,酸涩地想道: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很难过很难过啊。
季蘅抿了抿嘴,他想到了他的娘亲曾经在他小时候讲过牛郎织女的的美好传说,也讲过她自己的爱情故事。
季蘅望向远方,温声说道:“未染,其实有些人,能够遇见便已经是三生有幸了。我的娘亲曾经是一位歌女,后来遇上了我的父皇,然后有了一段美好的故事。即便后来他们分开了,但是那份遇见是诚挚的,对吗?”
“就比如说,我遇见你,也是我的好运气。”季蘅扭过头来看着云未染的眼睛。
云未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对,那我也不后悔遇见先生。”
天色暗了下来,晚霞在田边留下了一抹赤红。
“我好很多了,小公子。”云未染起身想要与季蘅辞别,一阵钻心的疼痛由心口处蔓延至她的全身,她一个踉跄摔了下去。
季蘅急忙把云未染搀扶了起来。
“你怎么了。”
云未染疼得直哆嗦,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我腰间的,香囊。”
季蘅架着她的左臂,右手搂住她纤细的腰身,吃力地在她的腰间摸索着,云未染似乎没了力气,昏倒在了季蘅的肩膀处。
季蘅手忙脚乱扯下了云未染腰间的香囊,却不知她为何意。
“还是把未染送到扶云阁再做打算吧。”季蘅一步一步地拥着她走出了院门。
“把她交给我吧。”刚出院门,一阵明朗的声音便传到了季蘅的耳朵里。
这时候薄薄的月色笼罩了下来,撒下一片清辉。
季蘅抬眸看去,便看见了倚在门墙边的楚千离。
“世子,她……”
“我知道该怎么做。”楚千离走到他面前,一把从他怀里夺过云未染,将她横抱在怀里,朝季蘅说道,“季蘅小公子,她是我的侍妾,不必你费心。”
然后便转身离去。
楚千离一脚踢开扶云阁的大门,一步不停地来到了床边,将怀里的云未染轻轻地放了下去,并为她捏好被角,然后将一粒药丸放进她的嘴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轻轻地缓了一口气。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将药服下?”楚千离眉头深锁。
云未染依旧昏迷着,脸色在月光的映衬之下更显苍白,紧皱的眉头像是极没有安全感一样。
楚千离叹了口气,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她的眉目,喃喃道:“阿染,你不愿意见我,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声音回答他,他闭眸,想起了季蘅拥着她的情形,有一股怒气没来由地冲上他的心头,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他在意她,在意她的一举一动,在意她的心之所向。
楚千离攥紧了拳头,手上的青筋爆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放下威严淡漠,温声道一句:“阿染,那晚我说的话,其实都是真的。”
也只有在她昏迷沉默的时候,他们才会有现在这样安然静好的时刻。
不知道什么时候,楚千离望着她的脸庞,有一种想要亲拂的冲动。他的唇落了下来,轻轻地贴在云未染的面颊上。
凉凉的,有些绵软,他的唇瓣甚至能够感受到一层若有若无的绒毛的存在
楚千离忘记了时间,也许只是片刻,也许过了很久。
烛火摇曳了三分,楚千离缓缓睁开了眼睛。
“不,不行。”楚千离猛然站了起来,后退了几步,摇摇头说,“我不能趁人之危。”
楚千离看了云未染一眼,转身便离开了房间。
“阿染,我想让你心甘情愿。就如同你说过的,两情相悦。”他低声朝云未染说道,然后轻轻地阖上了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