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之时,妘天羿、鹿灵出了院门,两人一走出歪脖子柳树,顿时被眼前的惨景惊呆了,除了仅存的少数柳树外,大多数柳树都已拦腰折断,地面上堆满了柳树的残枝断体,柳林外的夙沙湖畔更是出现了一串串深深的脚印,伸入夙沙湖水,那脚印之大之深,足以容下一头牯牛。
妘天羿不安起来:“这么大的脚印,灵儿,你见过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鹿灵的眼里显现出惶恐。
“难道是巨兽?”妘天羿望了望天空,他无法想象这庞然大物到底有多高,“灵儿,我得回去找我爹,你先回家,等我回来。”
鹿灵慌忙妘天羿胳膊道:“羿哥哥,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妘天羿劝阻道:“路上万一遇上巨兽怎么办?这里只有你家最安全,等我回来,听话啊。”
鹿灵无奈点头,只丢了一句“羿哥哥快去快回”,旋即钻进了歪柳树内的小门。
妘天羿离别鹿灵后,一路上不时发现那硕大的脚印,当他来到竹林时,他的心骤然一紧,但见整个竹林全被毁了,仿佛被巨大的石犁翻整过,那吊脚楼更是没有了踪影。
“爹、爹!”妘天羿焦急地喊着,忽东忽西到处寻找,直到隐约听见山坡下传来微弱的呻吟声,妘天羿赶去才发现楚狐,楚狐的下半个身子被埋进了碎石堆下,妘天羿潸然泪下,慌忙跑去,“爹、爹!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妘天羿边说边将楚狐从石碓里刨了出来。楚狐的腿显然已断,他的身旁还有一只黑鹊的尸体。
“羿儿,你怎么来了?又不听话了。”楚狐吃力道。
妘天羿看到楚狐失落的眼神,突然发现他苍老了许多,他的鬓角花白,头发凌乱稀疏,当初健壮挺拔的身子也颓现出佝偻的态势。
“爹!这是怎么了?”妘天羿急得哭出声来。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楚狐目光呆滞,喃喃自语,陷入沉思。
“爹,我们离开这里。”妘天羿欲背起楚狐就走。
“哪里去呀。”楚狐支撑着身子往后移。
“我们离开这里。”妘天羿道。
“不!我哪里也不去,我的酒,我的酒……”
楚狐说着扑倒在地,四下张望寻找,可他的酒葫芦还系在腰间。妘天羿含泪,不由分说将楚狐背起就走,任凭楚狐在他的背上挣扎、扭动、怒吼。
山回路转中,妘天羿惊异地发现高耸的玄帝台变了模样,那里的山林几乎全都过了火,烧得只剩下一簇簇焦黄色、炭黑色的痕迹,玄帝台俨然变成了手持残剑,赤膊纹身的阴郁酷汉模样。
更诡异的是当妘天羿回到夙沙湖时,夙沙湖如同糜谷那片诡异的潭水一样退缩了许多,露出了大片灰白色盐卤之地。
妘天羿顿感不妙,当他来到柳林时,惊见歪脖柳树只剩下树桩。妘天羿的心一阵绞痛,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这地,他慌忙放下楚狐,发疯似地四下寻找,高喊:“灵儿,灵儿!”直到喊哑了嗓子,仍不见鹿灵的踪影。
妘天羿懊悔而又沮丧,跪在地上猛力朝着地面砸拳,再次挥泪痛哭,不经意间却发现鹿灵的一只小布靴落在地上。
“羿儿,出了什么事?”楚狐微弱的声音传来,妘天羿拾起鞋子,塞入怀中,来到楚狐面前说:“没、没什么。”
楚狐盯着妘天羿,他那浑浊的目光乍然一亮:“对了,羿儿,空桑山辨识你身上的气味,他们正是利用你浇灌所谓的无肠草,从山体内部解构了空桑山。他们这是一石二鸟,他们毁了空桑山,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啊?”妘天羿惊愣道,“爹,你、你说什么?”
楚狐有气无力道:“羿儿,事到如今,我实话实说。十五年前,你娘刚刚生下你不久,遭到一群歹人的袭击,你娘将你藏了起来,哪知一只大黑鸟将你叼走了。我听到哭声,连忙射去,大黑鸟受伤了,扔下你飞跑了,万幸的是你落在崖柏上,我救下了你,我在你的襁褓中发现了你娘用血水写有‘妘天羿’的名字,这‘羿’字跟你背上的胎记一模一样。这些年来,为了寻找你娘的下落,鹿爷爷与丑姑遍访四方,好不容易有了线索,他们便找上门来……
“他们是谁?”妘天羿急切问道。
“他们来自蛇巫山。羿儿,此地不宜久留,快到泯湖对面的山神庙去找鹿爷爷和丑姑,快去……”
“爹,我们一起走。”
妘天羿欲要背起楚狐,楚狐摆手道:“羿儿,我不行了,就在这里入土了,切记,到了山外除了鹿爷爷、女丑,不要轻信任何人,尤其是巫师,千万记住,不要相信巫师……”
妘天羿鼻子一酸,悲泣起来,“爹,我要救你,你能活下去,我还想喝你的酒……”
妘天羿欲要抱起楚狐,楚狐摆手拒绝:“羿儿,我不在,你要学会照顾……”楚狐的声音渐次衰弱。
妘天羿突然记起了什么,急忙问道,“爹,爹,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见到巨兽?”妘天羿扑在楚狐胸前凝听。
“我死后……埋葬时,我的头向着东方……”
楚狐声若游丝,渐渐没了气息。妘天羿大哭一场,依嘱将楚狐埋葬在附近的山林里,而就在这时,他发现离坟茔不远处有串人的脚印。
妘天羿咬牙切齿,兀地站起了身。定是这帮家伙掳走了灵儿!妘天羿拿定主意,他要先找回鹿灵,再到山神庙去找鹿虞翁。
妘天羿拜别楚狐的坟茔后,沿着脚印,一路向北,来到食水河畔,他很快发现一个用来系缆绳的木桩,那串脚印就此消失,显然来者在这上了船。
空桑山四面环水,西、南为泯、夙沙两大湖泊,北面便是妘天羿眼前的这条食水河,食水河下游便是空桑山以东,荒无人烟的大沼泽。这两湖一泽一河,将空桑山与外界划开,那食水对岸便是妘天羿从未涉足的山外世界。
妘天羿断定来者来自食水河上游,于是妘天羿沿着河水溯源而上,以鱼为食,以树为居,寻找鹿灵。
就在第三日清晨,妘天羿在树上听到动静,他爬上树冠放眼望去,但见河对面走来一支混杂有巫师、山民的队伍。巫师皆穿着黑袍,山民裹着兽皮,行色匆匆,朝山上走去。
妘天羿连忙滑下树,奔到河边,跳入水中,游到对岸,一路急追,可很快他就迷路了,望着这茫茫山林到哪去找?妘天羿有些沮丧。
这座与空桑山隔水相望的大山名叫乾昧山,上百条山泉聚成瀑布势转风雷,倾泻翠谷,冲辟出湍急的昧水,穿梁潜穴伏脉千里,几经波折最终汇成大河浩浩东去,注入大海。妘天羿来到昧水畔,正欲舀水喝,前方丛林里忽然喧哗起来,他惊见鹿灵冲出丛林,惶恐不安地跑来,尽管她披头散发,脸上涂着浓妆,妘天羿一眼认出了她。
“灵儿!”妘天羿激动地站起身迎上前去。
鹿灵见到妘天羿一喜,但那喜色转眼变成了哀求:“羿哥哥,救救我。”
紧接着十几个长相丑陋,或麻脸、或歪嘴、或独眼、或瘸子的汉子围了上来。妘天羿取出竹弓竹箭,护翼鹿灵,鹿灵躲在妘天羿身后。
妘天羿将箭头对准了那些汉子,喝道:“谁敢上前一步,我杀死他!”
一个麻脸汉子道:“小兄弟,她是献祭给瘟神的空桑之女。”
妘天羿愤然道:“她是我妹妹!”
一个歪嘴汉子道:“小兄弟,我们的巫师几天前就预知空桑之女藏身于柳林之中,我等找来,果然发现了她。”
妘天羿不屑啐道:“呸!什么巫师,他分明是个坏蛋。”
人群中突然一声吼叫,一个浑身长满白斑的赤膊汉子,三步并作一步冲了过来。妘天羿慌忙射出竹箭,那赤膊汉子却挥舞木棍,将竹箭打落在地,随即犹如一头受惊了的野猪,一棍子砸向妘天羿,慌得妘天羿下意识地用竹弓抵挡,咔嚓一声,木棍击断竹弓,棍头砸在妘天羿头上,妘天羿顿觉头顶一热,天旋地转摔倒在地,他的耳边依稀传来鹿灵凄厉的喊声:“羿哥哥!羿哥哥……”
不知过了多久,妘天羿苏醒过来,阵阵鼓声、铃声、咒语声,隐隐约约从河水的上游传来。妘天羿猛然坐起,忽觉头上撕裂得痛,他用手一摸,黏糊糊的,手上竟是血!妘天羿咬牙切齿,拾起一块卵石,站了起来,循声赶去。
妘天羿穿过树丛,不多时发现一个祭祀法场。那法场设在悬崖边上,周围弥漫着爬山松的熏香,他远远望见鹿灵头发高盘着,上面插满了金簪,被四个青衣小巫押到摆有牛头、羊头祭物的神案前。一个头顶雀尾冠,面戴面具的巫师,佝偻着背,一瘸一拐地走向石堆,念起难懂的咒语,随后双手拿着两支羽翎开始颠舞起来。这个巫师名叫巫曼。歪嘴、麻脸等十几个长相丑陋的汉子如铜雕塑般,围跪在法场周围。
妘天羿正怒视着巫师,欲抛出手中的卵石,不料,眼前突然出现一条恶犬扑来,妘天羿慌忙投出石块,正中恶犬,恶犬的惨叫声,惊动了那帮恶汉,妘天羿转身欲跑,却被那白斑汉子堵住了去路。
众汉一拥而上,劈头盖脸地将妘天羿拿下,并用一块破布堵住了妘天羿的嘴,连拖带拽按跪在巫曼面前。
巫曼面具后那冰冷的目光落在妘天羿的脸上,妘天羿顿感一阵寒意。
“把这小子的衣服剥了。”
巫曼瓮声瓮气地说着,一挥手,麻脸等人迅疾扒下妘天羿的上衣。巫曼的目光落在妘天羿的脊背上,但见他的脊柱两侧呈现出一对长长的羽翅胎记,这胎记一直延伸到腰骶。
巫曼点头道:“就是他了,正好祭献给神兽。”
妘天羿还没有会意过来,麻脸,歪嘴等人如狼似虎地将他拖向崖边,而此时的鹿灵已被捆绑在滑竿上被人抬走,她那无助而又哀伤的目光正与妘天羿的目光相对。
“不!不!”妘天羿奋力挣脱麻脸和歪嘴冲上前去。不料巫曼突然闪现眼前,抬起一脚揣中妘天羿的心窝,妘天羿痛得冷汗淋漓,麻脸、歪嘴等人将他高高举起,扔向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