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天羿潜入水中寻找出路，依稀看到潭底布满了或光滑，或粗糙的石头。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猛拽他的身体，将他豁进一个漩涡里。妘天羿奋力挣扎着，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的眼前骤然一黑，轰鸣的急流从耳边流过，他被卷进漩涡，身之随着水流坠低处，俄顷眼前一亮，山谷之外的霞光尚未褪尽，薄如砺石的月影悬在空中。
妘天羿欲游上了岸，却一头撞进了渔网里，此时的他早已精疲力竭，哪有力气挣脱，一旁山林里跳出三个汉子的身影，兴匆匆地赶来，来者正是将妘天羿扔下山崖的麻脸、歪嘴、独眼。
歪嘴最先赶到，见到妘天羿吓了一跳：“小子，你是人是鬼？”
“哼，我当然是索命的厉鬼。”妘天羿愤怒地龇出牙齿。
“我还是捉鬼的人呢。”麻脸走来道，“小子，你居然没死。”
“那当然。”妘天羿不屑道，“我还吃了神兽。”
三人面面相觑，旋即嘀咕起来，最终决定将妘天羿押回村寨，交由族长处置。歪嘴先回村禀报，妘天羿被麻脸、独眼押到村寨时，天色近黑，但村寨外木柱上悬挂着的一面弯弓旗仍然显眼，村内的广场上早已架起了篝火，一个带着牛角冠，身穿青色衣裳的老妇人，端坐在火旁的石凳上，周围站满了男女老幼，显然老妇人是该村寨的女族长。
妘天羿被麻脸押跪在地上，麻脸声称正是妘天羿砸了巫曼的祭瘟神法场，害得巫曼取消了法会，另选吉日，如今妘天羿又杀死了神兽，说不定他就是瘟神的爪牙。麻脸汉子此话一出，吓得围观的村民发出一阵嘘声，不禁往后退。
女族长却从容问道：“孩子，你家住哪？父母是谁？”
妘天羿说：“我住在空桑山，我爹是楚狐。”
“啊，你是楚狐的儿子妘天羿？”
妘天羿循声望去，但见一位华发老者拄着拐杖，笑盈盈地从人群中走出。妘天羿拧眉思索，这老者甚是面熟。
老者来到妘天羿面前，上下打量，点着头道：“羿儿，长高了，我是你爹的酒友张老伯。”
妘天羿这才记起来，楚狐说过张寨中的男女，都是制作弓箭的高手，唯独张老伯会酿造好酒，楚狐正是用五只狍子换取了他的酒曲。
妘天羿第一次见到张老伯时是在五岁，那是在食水畔，张老伯与两个女人各挑一担子粮食，换取楚狐的山货，他们在食水河中的一个浅滩上交易。妘天羿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就在那日，妘天羿被马蜂蛰过，他不禁摸了下脖子。
“对了！”张老伯眼里放出喜悦的光，转而对女族长说：“老姐，当初这孩子被蜂子蛰过，我还向你讨奶水给他止疼。这孩子就是他。”
张老伯说到奶水，妘天羿陡然想起，那两个女人中，其中一个就是女族长。他不禁望着女族长，女族长目光柔和了许多，她拄着拐杖走来。
“啊？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女族长语气和蔼，打量着妘天羿，“麻脸，快给孩子松绑……”
妘天羿鼻子一酸，心里暖烘烘的。
“且慢！”
妘天羿一惊，但见巫曼在小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现场顿时肃静下来，那些村民顿时纷纷跪下，张老伯、女族长也不例外。
巫曼来到妘天羿面前，眼泛寒光：“孽障，你能耐不小，竟然杀了神兽！”
张老伯轻声问道：“神巫，这孩子我从小看他长大，会不会另有原因。”
巫曼道：“老儿糊涂！他杀死了神兽，动了阴寒之气，这方圆数百里将面临瘟疫之灾。”
妘天羿连忙道：“那不是神兽，那是陵鱼，是女丑的坐骑，陵鱼被我所杀，我甘愿由女丑来发落。”
巫曼瞪着妘天羿道：“谁告诉你陵鱼是女丑的坐骑？”
妘天羿一愣，道：“鹿虞翁鹿爷爷，他是我爹楚狐的挚友，你抓捕的女孩就是鹿爷爷的孙女。”
“什么乱七八糟，鹿爷狐爹，都是一帮妖孽，女丑神巫说了，正是你们这帮妖孽，兴风作浪，引来小瘟神危害空桑山下的百姓，女丑吩咐了，不管见到狐妖鹿怪，一律就地处置。”
巫曼这话一出，空气顿时紧张起来，恐惧、仇恨的目光如同万箭射向妘天羿。妘天羿更是震惊，目光转向张老伯：“张老伯，你说我是妖孽吗？”
“这……”张老伯避开妘天羿的目光。
“我是无辜的！”妘天羿又望着女族长喊道，“族长！陵鱼才是吃人吐骨的怪兽，那里堆满了皑皑白骨，还有婴儿，族长，你们可派人去看看！”
女族长无奈道：“孩子，这祭祀的事我做不了主。”
巫曼冷冷道：“神兽只吃妖孽和死尸。如今你杀了神兽，我只能行镇魇之法，将你镇魇在这里，以绝后患。”
巫曼所说的镇魇之法，竟是将妘天羿活埋。妘天羿被村民推入挖好的土坑中，旋即泥土扑簌簌落下。不多时他除了脑袋外，他的身躯已填埋入土，小巫的脚在他眼前踏来踏去，巫曼癫舞着哼唱古奥的咒语。紧接着簌簌泥土落进他的眼里，他的鼻孔已被泥土封住，只能吸到游丝般的空气，巫曼的咒语声、石铲撮土声在他耳里渐渐远去……
时间似乎停止，周围的一切突然寂静，妘天羿仿佛听到死神翅膀的振翮声。突然一串串狞笑声打破了安宁，那死神已经降临，朦胧中他看见一对巨大的黑蝴蝶向他飞来……
一注冰水哗啦啦从天而降，冲走了妘天羿眼前无尽的黑，妘天羿睁开眼睛，取而代之的是臣危那对映着烛火，俯视着他的眼睛：“哈，小子，你总算活过来了。”
臣危站起身来侧到一旁，妘天羿借助昏暗的烛火，才发现那对所谓的黑蝴蝶实际上是臣危踏在脚下的木屐。
麻脸、歪嘴、独眼等三人跪在一旁，朝着他不住地磕头讨饶：“小兄弟，饶过我们吧。”
“你们这群丑陋的家伙，我不想见到你们，快滚！”妘天羿厌恶说道。
麻脸等人谢过后，慌忙起身逃出小屋，哪知臣危挥手一指，一条火龙瞬间喷出，屋外传来三人痛苦的哀嚎声。
“为什么要杀他们？”妘天羿虽是埋怨臣危，但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快意。
“这可是你说的，不想见到他们。”臣危说着，竖起他的剑指道：“这叫烛龙指，如果你拜我为师，学些本领亲自除掉他们，岂不快哉？”
妘天羿不理臣危，他起身走出房门，惊见屋外火光黯然，死一样的沉寂，村子里布满了堆堆白灰及没有燃尽的残骸，他一眼认出残骸旁那没有燃尽的牛角冠，显然那个就是女族长的残骸，不远处便是巫曼的面罩。那张老伯的尸骨更是难以分辨。
“啊！”妘天羿痛苦地高喊着：“你把他们全杀了……”
“对，巫师、村人冒犯了你，全被我打发了。”臣危说这话轻松自如。
妘天羿悲愤道：“是巫曼要杀我，不是女族长他们。”
臣危不屑道：“别那么苦大仇深，这些愚蠢的人以为凭丑八怪的长相，就能魇住妖邪，说明他们愚昧无知，死不足惜。我这是为你报仇雪恨了。”
妘天羿悲愤道：“可，可你不能滥杀无辜呀。”
“无辜？”臣危冷笑道，“他们视你为魔鬼，你还替他们惋惜？他们可是巫曼的帮凶呀，要荡平空桑山，与那凶残的陵鱼又有什么区别？当然区别还是有，陵鱼噬肉剔骨，而他们以祭天的名义杀人。”
“张老伯是好人，女族长是好人……”妘天羿跪倒在地呆望着遗骸，喃喃自语。
“世上没有什么好人坏人！这个邪恶的村子也不宜存在，亦必须烧毁。”
呼啦啦，臣危举起了剑指，喷出火龙，整个村子的房屋顿时火风呼起，火光映红了黑暗的天空。
妘天羿含泪站起，默默转身就走。
臣危诧然喊道：“唉！小子，你这到那去？”
妘天羿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臣危拦住妘天羿的去路：“你不能这样走，我救了你，你应该拜我为师。”
妘天羿嘿嘿冷笑道：“如果让你拜畜生为师，你愿意吗？”
“你！”臣危强压怒火，脸上恢复了笑容道：“畜生除了给你肉，还能给你什么，我呢，有一身的本领，你想学什么就有什么。”臣危得意地竖起食指。
妘天羿鄙夷道：“你比畜生的屎尿还要肮脏。”
臣危的笑容僵住了，目光仿佛被冻住：“哦，我就那么令你讨厌吗？”
妘天羿愤然道：“是的，你连畜生都不如，来呀，你杀了我好了，你害了那么多的人，再杀死我一个，也不为多。”
“唉，怎么才能让你看清现实呢？”臣危翻着白眼，随即从袖中摸出一个绳头，“看看吧，我给你带来了的礼物。”
臣危说着，一拽一收绳头，妘天羿望去惊呆了，绳子的另一端竟然束缚着鹿灵，那绳套正套在鹿灵的脖子上，鹿灵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地从黑暗中走出。
“灵儿！”妘天羿冲上前，紧紧搂住鹿灵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