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简陋的茅草房屋零碎的坐落在山谷下方的众多沟壑上,连同一条脏污的小溪蜿蜒的穿梭其中,家畜的粪便混合着雨季的烂泥在山地上四处流淌,让人无从下脚。
尽管已经迫近中午,但浓重的雾气仍旧笼罩在山谷之中,加上本就阴郁的天色,让能见度愈发低下,幸好靠着村庄顶部塔堡的微弱光芒还能辨别方向。路旁的一排座小屋里探出几个半大孩子脏污的脸,但很快又被他们的父母给拉了回去。
“我以为我们是来这里当救星的。”达布斯尔骑在骡子上不满地开口,“怎么这些人好像把我们当土匪一样?”
托兰似乎也在仔细观察着周边的情况:“这点并不奇怪,喜欢闯入别人家里借点东西的冒险者可不在少数。”
“协会可是严禁冒险者骚扰民居的,更别说行此强盗行径。”其实布伦达自己现在也说不准,毕竟这一路下来,自己的经历和公式书上的描写可是天差地别。
“冒险者的分部广度可比协会的支部要大了不知道多少。”托兰轻声指出,“很多乡民一辈子连村子都出不了几次,更别说走上个把月去支部投诉了。”
走在最后面的纳伊汶也说道:“他们会径直走到你家里,直接拔出武器,然后一言不发的搜走所有值钱的东西,仿佛就当你是空气一样。”纳伊汶的声音低了下去:“而且这种人一年能来好几次。”
“每一次都意味着一个艰苦家庭的雪上加霜。”托兰看着那些紧闭房门的茅草屋,闭眼摇了摇头。
“当地的领主也不会管吗?”
布伦达听到神官的叹气声:“很多冒险者就是为当地领主服务才有搜刮的机会,只要不是过于张狂,损失不到领主头上的。”
队伍仍旧在泥泞的山坡缓缓行进,正如托兰所言,所路过的每一家几乎都摆出了一样的防御姿态,大门紧闭,连门口挂着的吊灯都要吹灭,达布斯尔的抱怨声也越来越大,这总让布伦达涌起一些糟糕的预感。
贝内特子爵夫人的塔堡正位于山谷深处的一座小土丘上,说是塔堡,实际上只是一座稍大一点的塔楼而已,长满青苔的砖石彰显着这里的年代感,而破败的建筑则堪比长矛镇的冒险者支部。
卡斯维仍旧在那匹老马上发呆,仿佛都入定了一样,托兰也没去打扰,而是翻身下马,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后,轻轻叩响了塔楼大门。
伴随着一阵磨人的吱呀声,从大门缝隙里钻出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身影,不过托兰还没来得及问话,倒是门里的身影先发出了微弱颤抖的声音:
“我说了......我已经把委托送出去了,再出事我也没办法,求求你们再等一等吧,我已经没办法了.....”
布伦达侧身看过去,门后枯干的白发下是一张饱经岁月摧残的脸,但如刀刻的皱纹下依旧可以看出一些主人年轻时的优美姿色,只是那张脸现在却苍白无神,甚至透露着几分绝望。
“我们是从长矛镇赶来的冒险者队伍......”神官的声音简直温柔的出奇:“您就是...贝内特子爵夫人?”
被唤作子爵夫人的女人猛地抬头,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但是马上又转为充盈着眼泪的喜悦:“是......是你们?啊,我还以为没人会接那个委托的,谢谢,真是太感谢了......”
贝内特子爵夫人不住的抹着眼泪,仿佛才意识过来一样,着急的推开大门,对小队成员们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屈礼。
尽管承受着生活和岁月的双重折磨,但子爵夫人仍旧穿着得体且优雅,一身淡紫色的镶边长裙加上暗紫色的丝绸手套,白发虽然干枯,但梳洗的格外笔直,尤其是布伦达这时才发现贝内特子爵夫人有着惊艳的墨绿色眼瞳。
“实在抱歉,让诸位见笑了,我就是阿娜丝塔.贝内特,现代替亡夫塔特尔.贝内特子爵执掌此地。”贝内特夫人的声音很快就恢复了从容,“湿雾谷由衷欢迎各位勇士的到来,如不嫌弃,还请诸位进陋堡一叙。”
贝内特夫人率先走进塔堡,而托兰则转身轻轻点了点头,于是小队众人迅速下马,将坐骑都栓在了塔堡前的立杆上,但是卡斯维仍然没有反应,达布斯尔只能暗骂一声,将卡斯维环抱下马,并且扶在怀里:
“队长身上挺臭的,不过体重倒是意外的轻。”达布斯尔皱眉总结道。
布伦达跟随托兰走进大门,这才意识到塔堡内部的空间实际上比外面看上去要宽敞的多,进门后出现在眼前的是再下一层的宽阔空间,看来塔堡的外形只是表象,真正的堡垒几乎延伸到这整座山丘下。
地毯古旧却仍显整洁,沿着笔直向下的石制阶梯,地下一层是一座摆放了大型餐桌和领主议座的大厅,墙壁上似乎还挂着贝内特一家的画像,但已经布满了灰尘,难以辨别其中的具体内容。其他堆放在大厅一角的则是成小山高的毛皮和各色猎物藏品,这倒是让布伦达感到几分奇怪,如果自己在蒙克霍堡听到的消息没错的话,子爵夫人家应该早就难以为继了才对,怎么现在看上去倒还有几分余韵?
不过布伦达没有多想,很快,伴随着子爵夫人端出一大盘软面包和加上松菇熬制的鹿肉汤,连一直在神游的卡斯维都猛然睁开了眼睛。
毫无悬念,饥肠辘辘让每个人都懒得顾及身份,连刚刚开始就一直故作矜持的神官都加入了争食的队伍,软糯的熬鹿肉加上清甜的面包混合在口腔中大口大口地嚼着,让布伦达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幸福,其他都是假象,唯有此刻的填饱肚子才是真理。
子爵夫人只是坐在桌首的位置笑吟吟的看着,有那么一瞬间,布伦达竟然好像看见了母亲的影子。卡斯维则只拿了一块面包,随后坐到了桌首旁边的位置上。
老人同样行了一个标准的查普曼贵族礼,子爵夫人也起身回礼,这让布伦达一边大快朵颐的同时,一边也将注意力放在了桌首的谈话上。
“我与塔特尔子爵的父亲有幸有过一面之缘。”卡斯维这时候的表现竟然出奇的有礼:“那是在第四次祭坛战争的时候,我们在同一战线并肩作战。”
“家父感谢您的纪念。可惜我也未曾见过他一面。”
卡斯维咬下一小块面包细嚼慢咽着:“如果我没猜错,您的本家应该是珀斯莱贝?”
子爵夫人这次到展现出不小的惊奇:“您怎么会知道的?我弟弟在11年前故去之后应该就没人记得珀斯莱贝了。”
“恕我冒昧,这特征实在过于好认,毕竟世上有天生墨绿色眼瞳的人型生物除了升腾之脊的灰背族外,就只有加佛城的珀斯莱贝家族了。”
布伦达看见子爵夫人脸上迅速划过一丝黯淡的神色:“您说的没错,尽管这瞳色给我的家族带来的却并非好运......”
可能卡斯维也意识到这话题接的并不好,轻咳两声,转而问道:“您能详细给我们说一下这沼泽怪物的情况吗,比如何时开始出现,是否有目击者,以及现场情况等等。”
子爵夫人这时才收起了方才的微笑表情,低下的眼神似乎在避免某些不好的回忆:
“第一次发生的时候......已经是差不多半年前的事了,一个菌农离家两个多星期未回,家里人都以为是不小心陷进了沼泽里,结果那天早上,在村头的溪边发现了那人的尸体,□□,浑身都被啃噬的稀烂,内脏都被吃的一干二净了,肠子还被扒的遍地都是,现在想来,的确是噩梦一般的场景......”
达布斯尔惨叫一声,哭着捂着嘴跑了出去,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呕心沥血的声音,布伦达自己也停下了嘴里的嚼动,只感觉到胃里一阵翻腾。
“抱歉......”子爵夫人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似乎也在为回忆感伤。
“没事,您继续。”尽管托兰自己的脸上也是一片苍白。
“一开始我们要也没往沼泽那里去想,只是觉得这种事就发生在村子里,未免过于离奇,但几天后,就有人在沼泽边缘地带发现了那菌农的衣服,被撕得粉碎,上面全是血迹。”
“都说是烂菌沼泽里闹狼了,可是沼泽里也有怎么会有狼呢?村民还组织了十几个人带着农具和火把去沼泽深处连续巡逻了几天几夜,但是都无功而返。”
“第二次就是发生在最后一夜,在回来的路上,两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说是顺带采点松菇回去,于是就在边缘地带多停了一会,然而......”
子爵夫人轻吸一口气:“出沼泽的队伍还没离开十分钟,那两个年轻人的惨叫便几乎响彻了整个山谷,等到巡逻队匆匆忙忙的上去,留给他们的只有两具血淋淋的,被撕得支离破碎的尸体。”
布伦达看见托兰抿紧嘴唇,紧闭双眼,似乎是在祷告。
子爵夫人深叹了一口气:“那之后就再也没人敢进入沼泽了,还有人说夜里也能听到沼泽里传出来的尖叫,总之恐慌越来越大,而村子里的居民又有一大半都是靠采菌维持生活,再这样下去......”
“您的委托上说有四名遇害者。”纳伊汶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那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就是在上个月遇害的。”子爵夫人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平时一直都是一个人住的一个叫做乌索的老菌农,在临近晚上的时候一边尖叫着一边从沼泽的方向狂奔过来,浑身是血......但他最后是吓死的。”
“吓死的?”布伦达不解。
“对,他狂奔到村子里后就象疯了一样,大声说着诅咒和怪物之类的话,然后在全村人的面前倒地而亡。虽然他全身都是血,但是据说他的身上没有伤口。”
“他的尸体呢?”卡斯维急切地问道。
“尸体......?”子爵夫人疑惑地看向老人:“乌索没有亲人,也没什么人敢动那具据说是遭受了邪恶侵蚀的尸体,好像是有几个胆大的年轻人把尸体火化了。”
卡斯维摇了摇头:“可惜了,一般从尸体上都是能发现很多情报的。”
子爵夫人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啊,如果是尸体的话,就在前几天都还有几只羊在沼泽里遭到了怪物袭击,有一只跑了出来,但是很快就死了,全身都变成了绿色......”
“在哪?!”卡斯维猛然站起,那一瞬间的气势竟然把布伦达都给小小的吓到了一下。
“就在村子西面的那座小磨坊里,不过诸位可以先休息一下,明天再去也不迟......”
卡斯维摇了摇头:“事不宜迟,感谢您的款待,夫人。”说罢转身就走,子爵夫人也只能迅速起身相送。
不过布伦达还没站起来,塔堡的大门便被一把推开,浓重的雾气随风而入,而一个高大的身影则伴随着浓雾闯入。
一身普通的青绿色披肩和亚麻布绑腿,淡金色的长发散乱的披在肩头,而这一切都没有那张脸来的让人惊艳,白皙的皮肤和俊朗的五官,挺直的鼻子上是一双带着愠怒的蓝色眼眸,尖俏的长耳穿过头发竖立在两侧,来人的手里正提着一头肥硕的兔子,巨大的弯弓则背在背后。
林地精灵,几乎在第一眼布伦达便已经做出了判断,子爵夫人微弱的声音也在布伦达身后响起:
“你回来了,狄伦,这些人是......”
“我话从不说第二次——”名为狄伦的精灵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布伦达一行人,湛蓝色的眼中满是敌意:“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