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伦达再一次用力敲了几下房门,确定里面没有一点动静后,这才大事不妙般的回头:“没有回音,门从里面被锁住了!”
“里面?”托兰喘着气凑了上来,同样重重叩响大门,确定了没有回音之后,这才迅速后退几步,随后猛然发力,侧身撞向封死的房门:“别发愣了女士!和我撞开它!”
也顾不上礼节之类的问题了,随着一次次的冲撞,房门上抖落的灰尘也越来越多,布伦达咬紧牙关,跟着神官的动作朝前顶过去,直到轰然一声巨响,两人都趴在了结满蛛网的地毯上,身后则是已经碎裂的七零八落的房门,布伦达这才发现里面的一部分木质实际上早就被蛀空了,不然也不会那么轻松。
房间内的装潢简单而又古朴,处处散发着一股发霉的气息,昏暗的光线只能通过角落里的一扇小窗口才能洒落进来,下面堆满了瓶瓶罐罐。颗粒状的灰尘悬浮在阳光下的空气中,其余地方则是漆黑一片。
托兰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而从口袋里扯出一根火绒须擦亮,布伦达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卡斯维手里搞来这东西的,不过当火光再次充盈整个房间,子爵夫人的身影也赫然出现在布伦达眼前。
仍旧是一袭淡紫色的长裙,所不同的是子爵夫人的白发似乎更加扎眼,她正侧身躺在一张同样破旧的丝绒床上,表情安详而又宁和,右手无力的垂下床沿,而布伦达冲过去时,只能看见一个已经空了的绿色小瓶子掉落在地上。
服毒?!这是布伦达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接受的,然而当触上子爵夫人的手腕,那股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又让布伦达猛然缩手,甚至都不敢再去看那张安详的脸。
“子爵夫人......”布伦达踉跄的往后退了一步,试图平稳下来自己的情绪,然而右眼滑落的眼泪是控制不住的,布伦达轻轻抓住身后托兰的袖口,颤抖着说道:“子爵夫人死了......”
“死了?!”神官往前一步,第一时间蹲下捡起那个空瓶,然而在鼻下稍微闻了一下之后,又露出了让布伦达燃起一丝希望的表情:“没有,女士你多虑了,这是甜根草,不是□□。”
“甜根草......?”布伦达一边问道,一边不着痕迹的拭去眼泪。
“没错,甜根草,一种强效助眠药剂而已。”托兰并没有留心布伦达的小动作,而是轻轻翻开了子爵夫人的眼皮,仔细观察着:“子爵夫人大概是将一整瓶全部喝了下去,这才造成药效过量。”
“可是......”布伦达指着子爵夫人垂下的手腕:“为什么子爵夫人会浑身冰凉,就像是真的死去了一样?”
“这个我也不清楚。”托兰触碰那只冰冷的手腕:“可能是子爵夫人的体质原因,但气息还是在的,尽管很微弱。”
“那我们要怎么叫醒她?”布伦达现在更关心的其实是子爵夫人的安全问题。
“好办。”托兰一边说着,一边将子爵夫人单手扶起,同时将她的头侧至床边,轻声默念道:“夫人,失礼了。”
托兰只是用极为恰当的力度稍微拍打了一下子爵夫人的后颈部位,然而下一秒子爵夫人的身体就猛烈的抽出了一下,同时痛苦的张开嘴,吐出一大滩透明的液体。着实把布伦达吓了一大跳,慌忙冲过去扶住子爵夫人,尽可能安抚着的同时,也狠狠的瞪了一眼托兰:“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女士。”神官也是一脸歉意:“相信我,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了。”
托兰从一旁的柜台上倒下一杯麦酒递给仍在床沿咳嗽的子爵夫人,而后者则是贪婪的接下一饮而尽,良久,才逐渐平复下来。
“谢......谢谢。”子爵夫人用一条手帕擦着嘴角,随后虚弱的躺倒了床上,不过等看见床边的两人后,再次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你们回来了?成功了吗,那头怪物已经被消灭了对不对?”
托兰仍旧伫立在一旁,遗憾的说道:“很抱歉,夫人,我们暂时还未完成任务,但显然您也向我们隐瞒了一部分实情。”
“隐瞒......?”子爵夫人疑惑的看向两人,似乎没明白其中的意思。
“先不说这个,夫人。”布伦达蹲在床边,握住了子爵夫人的手:“那林地精灵没把您怎么样吧?”
“狄伦么?”子爵夫人微笑着摇了摇头:“他是个好孩子,可能性格方面稍微冲动了一点,但他也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子爵夫人说着将垂下的一律白发挽至耳后:“对了,你们的两个朋友没事吧?实在是抱歉,昨晚我怎么劝狄伦也不听。”
布伦达想着达布斯尔和纳伊汶两个人鼻青脸肿的样子,但还是决定不说出实情:“他们两个都是专业的冒险者,您放心好了。”
“那就好。”子爵夫人舒了一口气:“我最后也没能吵过狄伦,他将我带到这里,告诉我他今晚就会回来,还让我把门锁好,无论谁都不要放进来。”子爵夫人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甜根草是我自己准备的,我从小就有失眠的毛病,不过这一次可能不小心喝太多了,不用担心的。”
托兰这时候又往床沿靠近了一步:“虽然知道现在不该打扰您,夫人,但还是请您将实情告诉我们,这确实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
“实情......?”子爵夫人露出抱歉的表情:“不好意思,你能说的再具体一点吗?”
“托兰!”布伦达急了,可能自己也确实不愿意相信子爵夫人会与这起事件有所关联,更不愿意去相信所谓妖女的污名不是空穴来风:“让夫人先休息一下不好吗?你也一整晚没睡了吧。”
“女士。”神官少有的如此严肃:“我们每拖延一点时间接触不到真相,这里的局势就会愈加动荡一分,子爵夫人的处境就会更加危险,你明白吗?”
“没事的。”子爵夫人赶紧打圆场:“你们想问什么尽管问就是了,不过我确实不知道什么是你们想知道的实情......”
“污化感染。”托兰一字一句道:“夫人您应该很熟悉这个词吧?”
子爵夫人的神情突然变了,但并不是秘密被揭穿之后的惊讶,也不是阴谋破灭后的愤怒,而是不可明说的悲伤。子爵夫人低下头,落寞的表□□言又止,布伦达清晰地看见那双墨绿色眼瞳中有泪光闪过。
“这样啊......”布伦达听见子爵夫人的苦笑声:“你们大概都知道了吧。”
不,不要承认,布伦达紧紧地攥住了子爵夫人的手,但子爵夫人只是苦笑着,将另一只冰凉的手掌盖在布伦达的手腕上。
“您曾经是整个沃土之地最顶尖的炼金世家的大小姐,结合我们的发现,这几乎已经是定论了。”托兰深深的叹了口气:“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我自己都忘记了......”子爵夫人依旧低着头,刻满皱纹的脸上哀思如潮:”当初接到他们的死讯的时候,我几乎疯掉,我日夜都在等着他们凯旋归来,可等到的却是他们的尸体......“
”夫人......“托兰欲言又止。
但子爵夫人依旧陷在悲戚的回忆中:”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办,甚至也想过和他们一起离开算了,但那时候,我想起了我弟弟,想起了我那活该被诅咒的家族。“子爵夫人缓了口气,接着说道:”那时候我已经完全丧失理智了,不然也不会想到去求庞德,诚然,他的死是咎由自取,但他仍然爱我,他将我所要求的全部仪器和材料都派人送了过来,我那时候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我多想再见他们一面......“
”夫人,您......“托兰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他们说的没错。“子爵夫人用手帕擦拭着泪水:”我就是妖女,不然我怎敢对自己的至亲至爱做出这种事,我和我弟弟一样,是咎由自取......\“
”夫人!“托兰终于插上了嘴:”我对您的过往和经历深感同情和痛心,但我想知道的是您为什么要将失败的素体泄露出去进而导致烂菌沼泽里的污化感染,沼泽里的怪物不也是因此而起吗?“
”嗯......“子爵夫人不由的停下了回忆,再度露出困惑的表情:”我没明白你的意思,我的家族尽管恶贯满盈,但炼金术造物学方面的技艺确实无人可比,家族历史上从未发生过污化感染的情况。“
”这不可能。“托兰断言道:”整个萨洛美郡都不一定能再找出一个有能力导致污化感染的炼金学家了,如果那头羊的异变不是因您而起,还能是因为谁呢?“
”你误会了,确实不是我。“子爵夫人缓缓闭上了眼睛,悲伤的神情再一次浮现:”我在离开家族后所制作的素体仅有一例,而它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出去的。“
”因为您已经将它销毁了?“托兰问道。
”不......“子爵夫人的脸上黯然失色,抓住布伦达的手借力突然起身,并且轻声谢绝了布伦达的搀扶:”你们跟我来吧。“
布伦达转身朝托兰做了个恶狠狠的表情,而神官只能无奈的耸耸肩,示意自己也没有办法。
子爵夫人似乎很熟悉这房间里的构造,几乎都不用借助灯光,边能准确的走到墙边,在上面摸索了一阵之后,子爵夫人稍稍踮脚,拉下了一盏布满灰尘的灯架。
还没等布伦达反应过来,眼前的石砖地板就随着吱呀的一声而骤然降下,显露出一个连通着木制楼梯的入口。
”这是......“布伦达惊讶的问道,而托兰也伸头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这座塔堡还有许多这样的隔间。“子爵夫人踱步走到楼梯前,看了两人一眼:”你们要的答案就在这下面。“言毕,率先抓住楼梯扶手爬了下去。
布伦达本想紧跟其后,但被托兰伸手阻止,神官转而第二个下去,在确认下面没危险后,这才示意布伦达跟上。
密室内的光线比外面只会更加阴暗,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同时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浓重的呛鼻味道也让布伦达很不舒服,托兰就紧跟在自己身边,这倒是让布伦达多少有了一丝安全感,然而子爵夫人却不见了踪影。
”我把灯点开,你们稍微后退一些,不要被吓到了......“黑暗的密室中传来子爵夫人的声音。
来吧,这次我准备好了。布伦达暗自想到,然而第一盏灯的亮起就把布伦达给吓了一跳,几乎是在头顶上猛然炸裂的浅绿色灯火,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火花而一连串的亮起,结合着密密麻麻犹如蛛网一般的生锈纹路,将整个封闭的密室逐步照亮。
布伦达跟着灯火一路走去,四周的光景都是一堆堆自己看不明白的药剂和粉末,钉在墙壁上的图纸,各种神奇的符号,以及一大口一大口随意摆放的坩埚,最显眼的则是摆在密室中央的一张硕大的桌面,旁边架设着数不清的迷之器具,让布伦达心里一阵发冷。
而在灯光的尽头,阴影中还未照亮的地方,一个铁笼一样的物体正静静坐落在那里,布伦达好奇的往那边走了几步,直到最后一盏灯的亮起,让布伦达瞬间看清楚了那个物体的全貌,也瞬间僵住了刚卖出去的步伐。
在锈迹斑斑的半圆形铁笼中,一个枯槁扭曲的身形正被几根刻满了符号的铁棍刺穿身体,只能蜷缩在里面,灰白干裂的皮肤,几乎是骨架般的躯体,一边的肢干还长出了像是羽毛一样的疮疤,而那张无神死寂的脸——长发尽管已经斑驳稀疏,但仍然看得出曾经的颜色,乍一看令人惊艳的容貌,苍白皲裂的脸和依旧看得出俊朗影子的五官,挺直的鼻子上是一双毫无□□的蓝色眼眸,正对着密室中那张奇怪的桌面。
”这是......?“
没错,这完全就是布伦达先前映像深刻的那张脸,除了没有尖俏的耳朵之外,几乎就是同一个人。一个可怕的念头随之在布伦达脑海中轰然炸起。
”狄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