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布伦达来说,此时此刻,整个大厅的所有人都如同定格的灰白塑像一般,唯有眼前的托兰还算是清晰如常:“我才是......很荣幸见到您,阁下。”
布伦达也忘了该如何行礼,事实上当意识到自己的这身装扮时,那股羞耻感才突然涌出来。神官倒是不像其他人那样第一眼就把布伦达上下打量了个遍,他一如既往的淡定,只是捏住布伦达肩膀的手臂稍稍用了些力度,似乎是在示意着什么。
叶菲姆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都在失去耐心,争吵推搡的萨洛美诸侯们已将整座大厅都拉入了喧哗之中,两名白金骑士也早就站到了主座之前,但没有叶菲姆的命令,他们也不敢擅自释放威压。
“一切从简吧,神官阁下。”叶菲姆在座椅上伸着长长的懒腰,毫无之前的气势可言,简直将疲倦两个字写在了脸上:“越早结束越好,我受够这些乡下贵族了。”
一次性把萨洛美所有诸侯都骂了个遍,布伦达暗自咋舌的同时也转身观望着下面的动静。幸好人群依旧吵嚷不堪,叶菲姆的话也没能传到他们耳朵里。
“如您所愿,殿下。”托兰再次朝叶菲姆深鞠一躬,同时顺势牵过布伦达的手腕。
他在示意我安心,当与托兰四目相对时,布伦达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请您确认是否愿意迎娶英格索尔家的布伦达小姐为妻,凭借王室的名望,永恒之光将为这桩婚姻降下神圣的祝福。”
“行了,我愿意。”叶菲姆毫无一丝仪式感,等不到托兰说完话便立刻站起:“还有没有其他的流程?没想到结个婚原来这么麻烦。”
托兰将手中的普世圣殿轻轻合上,朝叶菲姆摇头道:“已经结束了,殿下,我仅代表教会祝福这桩婚姻,并且承诺将主持二位的正式婚礼仪式。”
叶菲姆转身拂袖而去,白金骑士也随之退下,底下的诸侯们依旧没能停止争吵,高台之上只剩下布伦达和托兰两人。
“难以置信!你就这么答应了?”几乎是在叶菲姆消失在走廊尽头后的下一秒,布伦达便挣脱神官的手,压低声音质问道:“你到底明不明白,当着所有萨洛美诸侯的面,一旦见面仪式被正式赐福,那就意味着我在世俗的律法上已经嫁入王室了。”
“我当然知道,女士。”神官警觉的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好在诸侯们的声浪可以完全盖过两人的交流:“你难道没发现刚刚的仪式少了什么过程吗?”
“少了?”布伦达脑子现在都还是一团糟,何况还有不知道多少问题等待着说出口:“别卖关子了,我又没参加过婚礼,我怎么知道?”
“只有一方宣誓承诺的婚礼是不作数的。”神官语重心长道:“你刚刚没有对叶菲姆殿下的宣誓做出反馈,那么这场仪式就不完整,也不会有任何律法上的问题,您明白了?”
“这样啊。”布伦达恍然大悟,顺手把眼前的颗粒垂饰全部掀开,好看清周围的状况:“那你又是怎么混进来的?长矛镇那边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就像叶菲姆殿下所说,我是被他的卫队邀请进来的,因为我确实是离蒙克霍堡最近的神职人员,至于协会那边......”托兰不等话说完便踱步向前,大厅中的诸侯们已经趋于安静,正各自注视着主座的方向,布伦达也再一次成为了人群的焦点。
“冷静,女士。”托兰在一旁悄声说道:“最好先把这群领主给应付了再说。”
布伦达站在主座之前俯视着台阶下方的大小诸侯,并且竭力的试图寻找亚奇的身影,按道理这种情况本应由他出面压制,然而现在却只剩布伦达面对这一切。
老勋爵坐在木制轮椅上,首先被推出人群:
“原谅老夫叨饶了您的婚礼,布伦达小姐。”老勋爵坐在轮椅上先向布伦达致歉,这才接着说道:“但老夫也必须代表萨洛美的各位大人们问个明白,叶菲姆殿下刚刚那番话是怎么回事?您又是否知道他将在这场仪式中做出这种宣言?”
“大人您一定是忘了,我直到刚刚才与叶菲姆殿下第一次见面,又怎么可能知晓这种事情。”布伦达借着束腰的加持昂首挺胸,努力彰显出一丝气势:“至于王子殿下刚刚的那番话,想比诸位大人们听的比我更明白,还要我一介女子在这里细说不成?”
“可依照永恒之光照耀下的查普曼土地律法,年长者的继承权永远比年幼者要靠前,自弑亲者贾艾斯颁下翡翠诏书,几百年来从未变更。”老勋爵的话在萨洛美诸侯当中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大部分人都赞同这一说法:“何况前三位王子既无过失也无缺陷,都已经遥领一方郡国,今时今日说出这种话,岂不就是蓄意掀起内战吗?”
“请冷静些,大人。”布伦达看着老勋爵的样子简直要当场气死在轮椅上一般,不过还未来得及辩解,另一边又走出来一个小孩子,那是布伦达刚刚才见过的小子爵,目前只有十三岁:
“何谓律法,诸位大人?你们仔细想想,弑亲者贾艾斯不也正是通过弑杀父兄来夺得王位的吗?既然我们今日还在以弑亲者之名来唾弃他,那么他所颁下的不义律法我们又为什么要遵守?”
小子爵声情并茂,言辞激烈,让不少诸侯立刻回心转意,转而声援这边:“何况王位的归属本该是王室的家事,奥斯顿陛下才有权决定这一切,而当今王国之内谁不知道,陛下最疼爱的正是叶菲姆殿下。如此,那么继承权的归属就应由陛下自己决定,诸位大人觉得是不是应该这样?”
“黄口小儿,何至如此狂妄。”老男爵在另一边用力敲着拐杖怒斥道:“查普曼的律法乃是查普曼立国之本,如果连王位归属这种大事都可任由如此儿戏,那么今后再起动乱又当如何?而且诸位大人想想,前三位王子又如何愿意就此将王位拱手让人,届时一场内战在所难免。南边的巴林公国依旧虎视眈眈,内忧外患,到时又该如何是好?”
布伦达站在台上手足无措,因为诸侯们已经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派在大厅中互打口水仗,完全偏离了事态的发展,布伦达转身求助的看向托兰,然而发现后者竟然在饶有趣味的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内战又当如何?!”小子爵咆哮出声,年轻的气势完全压过一众诸侯:“今时今日,叶菲姆殿下可是在这里,在萨洛美宣布的此事,其用意诸位大人还不明白吗?”
小子爵停顿了一下,将人群气氛把控的恰到好处:“那就是殿下再向我们萨洛美诸侯寻求帮助,此地多年来是什么情况诸位应该一清二楚,诺大个郡国,竟然连个伯爵都没有,知道王都那边怎么说我们的吗?”
小子爵涨红着脸将手里的杯子摔到地上:“乡下贵族,他们竟然敢这么侮辱我们!想想看,大人们,你们的亲人,你们未来的孩子,在萨洛美以外的地方都要受到天然的歧视,只因我们的贫穷和落后,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又是什么?”
诸侯们鸦雀无声,都在怔怔的看着这边,连布伦达都被小子爵这股气势给拉了进去。
“进取之心啊!诸位大人!你们可曾有想过一丝丝的对外扩张没有?明明萨洛美周边全部都是肥沃之地,但那些土地却都被外郡贵族抢占把持,任由其长草腐烂也不愿让给我们耕种,这难道公平吗?!”
“不公平!”诸侯们怒吼出声。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诸位大人明白了吗?”
小子爵并没有等他们的回答,而是转身爬到了一张椅子上,高声宣布:“那就是支持叶菲姆殿下对王座的宣称!只要我们全力以赴,那么等殿下登上王位,自然会给与我们应得的奖赏。萨洛美可能几百年来就这么一次机会,大人们,你们难到忍心放过这次机会不成?”
萨洛美的诸侯们疯了,这是布伦达的第一想法,而小子爵那番演讲又很难让布伦达不将他和叶菲姆联系到一起,难不成这一切都是串通好的?
然而紧接着,老勋爵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支撑着拐杖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尽管萎缩扭曲的双腿在地上不住颤抖,但老勋爵脸上的表情依然决绝:“只要老夫还活着一天,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萨洛美毁在我们这代人手里!”
拐杖在地上掷地有声,光是凭借着这身威望,老勋爵就已经能拉拢一大批上了年纪的贵族:“诸位大人们,请你们告诉我,萨洛美就算在极限情况下,能征召出多少兵力?”
诸侯们鸦雀无声,老勋爵接着说道:“让老夫来告诉你们吧,不过区区几千而已,这还是把英格索尔家的常备军都算进去的情况。而就算不计算其他郡国,单算三镇王子的兵力,你们猜有多少?”
“绝对超过五万!”这数字把在场的诸侯们都吓了一跳,“五万啊,大人们,萨洛美要拿什么去抗击对抗这五万人马,还是三四千的老弱病残对战边界郡国的五万精兵?醒醒吧,这根本不是机会,是毁灭,如果我们参与内战,那么等待着萨洛美的只有灰飞烟灭!”
诸侯们刚刚还燃起的信心顿时又熄灭了下去,这让布伦达终于松了口气,看来老勋爵还是压得住阵的。
然而小子爵却依旧不折不挠:“不尝试一下又怎么知道?!难不成真要在这穷乡僻壤窝一世吗?”
小子爵越说越激动,转身就指向了台阶之上的布伦达:“好好看看,大人们,这不仅仅是为叶菲姆夺取王座,也是在为布伦达小姐夺取王后的桂冠,为我们萨洛美的女儿夺取王后的桂冠!”
布伦达差点没从台阶上吓的摔下去,为什么会突然扯上自己,感受着诸侯们期待的目光,布伦达不寒而栗,想要向老勋爵求助,然而一转眼,老勋爵竟然也在看着自己。
“如果是为了布伦达小姐,那么就另当别论了。”老勋爵一边说着,一边坐回到了轮椅上:“那样意味着保障,查普曼王国的历史上也从没有一位王后来自萨洛美郡,也许这样真的是我们翻身的机会也说不定。”
“请您做决定吧,布伦达小姐。”老勋爵再一次代表贵族们开口道:“如果是为了您,那么萨洛美也许就真的甘愿殊死一战,来为您赢得王后的桂冠。”
布伦达连连后退,完全没料到事情最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关键是神官竟然还在一边皱眉思考,完全没理会布伦达现在的处境。
“诸位大人,请原谅,这和我无关......”布伦达结结巴巴的说道,同时连连摆手。
“您现在将决定整个萨洛美今后的生死存亡,请不要推辞!”老勋爵严厉的训斥道,连同小子爵也跳上了更高的桌子:“选一个吧,布伦达小姐!是战争还是和平!”
布伦达惊恐的看着诸侯们向前逼近,无论何人,眼中都闪烁着异样的狂热:
“请做出决定,布伦达小姐!”
大小诸侯们同时抽出佩剑,在蒙克霍堡主厅闪耀的光辉中,朝布伦达单膝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