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亚奇与伊芳的身影刚刚走下最后一阶楼梯,早已守候在下方的诸侯们便爆发出足以震响整座城堡的欢呼声浪。
躲在最后面的布伦达尽可能不露声色的观察眼前的情况,的确,几乎所有在萨洛美郡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已经赶到了蒙克霍堡,不仅包括那些领主,受邀前来的还有数不清的有产骑士和商人,各色礼服最终汇聚成一片颜色异样的海洋,在漫天洒下的鸢尾花中不断翻腾涌动。
布伦达从未见到亚奇脸上流露出如此愉悦的笑容,在诸侯们的簇拥中,仿佛他已经真的成了萨洛美的无冕公爵一般,自蒙克霍堡以外,整个萨洛美郡也是第一次如此统一的聚集在一面旗帜之下。年轻诸侯们的礼服内都已经穿戴好了盔甲,仿佛只待婚礼结束便能马上奔赴战场。
站在所有诸侯之前的依旧是老勋爵和小子爵,前者已经换上了一身近乎教袍摸样的打扮,后者则是一袭戎装,金灿灿的盔甲在灯火照耀下闪闪发亮,年轻的脸上也写满了热血与兴奋。
“布伦达小姐!您今天当真美貌非凡。”小子爵率先走近单膝下跪,亲吻伊芳的手背:“请看,萨洛美诸侯已经聚集在您的家堡,随时准备为您夺取王后的桂冠。”
伊芳轻泯嘴唇,极为温婉的一笑:“感谢诸位大人愿意光临我的婚礼,此份热枕更是让我不胜感激。”
“萨洛美终于等到了这天。”老勋爵坐着崭新的轮椅,沧桑的脸上不禁划过两行眼泪:“不管是福是祸,我们终于能够堂堂正正的为子孙后辈争取应有的权力。永恒之光在上,还请庇护萨洛美的未来。”
“萨洛美的未来必将一片辉煌!”亚奇子爵猛然抬手,激起诸侯们的又一轮欢呼浪潮。
“而这辉煌的未来,就由这场婚礼开始!”
诸侯们径直分成两列,将通向主厅的走廊一一让开,红毯自阶梯一直延伸到主厅大门,亚奇已经牵着伊芳的手腕朝主厅方向缓缓走去,诸侯们也尽数跟随,布伦达第一时间钻进角落,直到人群熙熙攘攘的离去,只留下一地被踩到稀碎的花瓣,布伦达才敢悄悄探头查看情况。
“诸侯已集至主厅,现正乃千载之机也。”枪骑兵打开覆面盔,反复确定了走廊上已经没人后,这才招呼布伦达跟上:“尽快,月行者女士。”
“你那个朋友呢?”布伦达左看右看也没有发现那个胖胖的弓骑兵的身影:“他人呢?”
“须是随众往主厅矣,无需管他,当务之急乃是送您离开此地。”
枪骑兵重新带上面盔,示意布伦达跟在后面。而且的确如同一开始预料的那样,一路上连个人影也没有看到,蒙克霍堡的人不是聚集在主厅里参加婚礼,就是在堡外的那些营帐里等着开餐,这时候根本没人会到处乱走。
但必要的防范意识仍然是必须的,布伦达尽可能将头埋低。而拐角处碰见几个洗衣妇差点没把布伦达给吓死,好在她们只顾着聊婚礼的八卦,而没有多往这边看一眼。
两人的步伐不断加快,转瞬之间,眼前年便是蒙克霍堡主堡的大门,而一旦成功离开主堡,那通往城门的道路几乎就是畅通无阻,而那也意味着安全的逃离。
唯一挡在眼前的,只有守住大门的王室卫队,蒙克霍堡的常备军已经被全部赶到了城外进行巡防工作,堡内的驻守工作自然也就交给了这些叶菲姆的簇拥。
可惜再过不久,王位争夺战便会在查普曼王国打响,而到时候这些卫队的枪口又会指向哪边,谁也说不准。
毋庸置疑,一名雇佣骑士和一名女仆的组合在这样的夜晚确实有些不太寻常,被拦住盘问自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你俩,出去干什么?”卫队指挥官皱着眉头打量着两人,心情似乎很是恶劣:“今晚不要乱跑,没什么事就老实进去带着。”
枪骑兵一准备开口布伦达就惊觉大事不妙,然而在足足十多名王室卫队的包围下自己也没办法吭声,只能准备握住藏在宽大罩袍下的月牙,静待事情发展。
“这位军爷。”枪骑兵俯下身体,隔着一层面盔布伦达都好像能看见那里面满脸堆笑的表情:“您行方便,我此身自不能入主厅内喝酒,而欲与此女求一僻静之处快活之,望您高抬贵手,放我等出去,不胜感激。”
完了,先不说那奇怪的说话方式,为什么之前那么正经一人现在会想出这种理由来?布伦达想不明白,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就当作是在装害羞了。
“怎么你这口音听上去不像是本地人。”卫队指挥官满脸狐疑的问道:“不对,别说本地人,连查普曼人也不像。”
“听着像是唐洲人?”一旁的士兵怯生生的开口说道:“我小时候碰见过唐洲来的冒险者,他们说话都是这个样子。”
“唐洲人跑到这地方来给贵族效力?”指挥官迅速往后退了几步,表情也由疑惑转为警惕:“快说,你叫什么名字?又是在哪里受封的骑士?”
枪骑兵已经僵住了,愣在原地毫无反映,但手却往剑柄方向缓缓移动。可惜这种情况下,傻子都呢能看出来这代表着什么。
卫队士兵们瞬间拔剑,将布伦达和枪骑兵围在原地,指挥官也后退几步,做出准备叫人的架势。
不过就在布伦达下定决心握住月牙之前,一名王室卫队的骑兵纵马来到众人眼前,完全没有在意这副光景,而是第一时间看向那指挥官:
“你们还在等什么?忘了今晚的任务了吗?”
“可这俩人......”
“行了!马上做好准备,不然到时候乔纳森.贝克爵士怪罪下来,我唯你是问!”
“是!”
那指挥官听到白金骑士的名号身体猛然一颤,立刻转过身来:“妈的,你俩要滚就滚,快点!”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枪骑兵连忙作了几个揖,这才拉起布伦达的手迅速往外逃去,脚下的步伐由迅捷立刻变为飞奔,直到堡中的森林将两人的身影尽数遮蔽,布伦达才终于有时间停下来喘一口气。
“先不说你口音的问题,为什么你会想出这种理由?”布伦达一边撑在地上喘着粗气,一边问道。
“在下急中生智,望您海涵。”枪骑兵也累的坐到了地上,将头盔一把摘下,露出被汗水大的湿透的红发。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布伦达突然对那个名为唐洲的地方有了一丝兴趣,因为在过去的生活中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地方的存在。
“在下姓尤,名晗日。”枪骑兵打理了一下那头火红的乱发,又将头盔重新戴上:“大门近在咫尺,月行者女士,事不宜迟。”
“晗日......尤?”布伦达品味着这略显奇怪的名字,反复念了几遍也觉得很奇怪:“那就叫你尤吧?”
“何等叫法都随您的意。”枪骑兵显得有些着急:“月行者女士,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再等等。“布伦达突然想起刚刚那些卫队们所说的话,任务?今晚这种时候他们还有什么任务?而且看样子还不简单,竟然是由那白金骑士直接指挥。
想来想去,布伦达干脆重新披上罩帽,打扮成女仆的样子:”你先去大门那里等我,我等下就来。“
”月行者女士!等等......“
没有等待尤的答复,布伦达立刻就冲了出去,目的地则是卫兵们与其他诸侯带来的扈从所待的那些营帐,他们也正是在那里面享受婚礼的食物和酒水。
王室卫队们到底有什么任务?布伦达宁愿是自己杞人忧天,然而每跑进一步,自己心里的不详预感也在随之扩大,不知为何,叶菲姆那张阴恻恻的脸始终萦绕在布伦达眼前,挥之不去。
还有这场莫名其妙的婚礼、奥斯顿王的遇刺,萨洛美诸侯的野心,三镇王子的崛起。种种事件在短短几天之内一股脑的全部汇聚在了这座穷乡僻壤的城堡当中,一切都巧合的不像是巧合。
完全偏离巧合,那就只能是阴谋。
布伦达一头扎进营帐群落,这才发现蒙克霍堡外围这么狭小的空间内竟然已经聚集起来近千人,除了蒙克霍堡内部的廷臣仆役,还有萨洛美各地诸侯从家里带过来的一大帮扈从、廷臣乃至继承人,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篝火与酒桶遍及各地,还有几名外地赶来的吟游诗人伴着肉汤的香气高声歌唱,将营地内的氛围不断引入一个又一个高潮。
布伦达万分庆幸,王室卫队的人也在人群当中,尽管全副武装,但都没佩带武器。他们也在参加晚宴,自己也只能听到一片欢声笑语。
看来是自己杞人忧天了么?布伦达轻轻舒了口气,意图转身离去。
但刚刚转身便撞到了一名正在搬运酒桶的王室卫队,布伦达的额头狠狠磕在对方的盔甲上,那名卫兵也摔倒在地,酒桶撞倒一旁堆积的木箱。布伦达恍惚当中只能听见一片钢铁摩擦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另一名卫兵匆忙跑了过来,然而当木箱中数不清的短刀和弓弩摔倒众人眼前,气氛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
布伦达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左眼,在确定没有曝光身份后,这才意识到眼前的所有人都在看向这里。
隐藏的武器,出现在婚礼的晚宴。
布伦达打了个冷战,可怕的念头在脑中炸裂。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一个身材高瘦的年轻人从餐桌旁站了起来,那是老勋爵的长孙和继承人,满脸潮红的酒意,仿佛看不见疑惑的人群,自顾自的走了过来,从地上捡起一把短刀,在手里滑稽的挥舞了几下后哈哈大笑,将其扔到地上。
“蒙克霍堡的仆役该罚啊。”他打了个酒嗝,惹得其他人也笑了起来:“难道这里的军需库和谷仓是连起来的吗?”
人群又恢复了刚刚的气氛,吟游诗人也重新拿起了竖琴,然而当布伦达转头看去,那些站在人群当中的王室卫队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在歌声与舞蹈中,甚至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布伦达猛然起身,从罩袍下抽出月牙,然而此刻的光芒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黯淡。
“纳伯德!快逃!!”
布伦达终于想起了老勋爵长孙的名字,那个小时候就经常喝得烂醉的坏孩子,最喜欢特意跑来蒙克霍堡大骂布伦达是黑眼怪物。
而现在,那个坏孩子已经长大成人,有了家室,正醉醺醺的站在那里傻笑。迷离的眼睛盯着欢腾的人群,背后则是已经被从地上重新捡起的一把刀刃。
只是当布伦达不顾一切的大喊,举剑冲上去时,在人群的错愕与嘈杂中,眼前的距离又如此遥远,哪怕是记忆中的那些坏孩子,都在这片光景中,都遥不可及。
随着那道寒芒划过,纳伯德爵士被砍下的头颅仍然保持着刚刚的笑容,轰然倒地。
欢腾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