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光景瞬间冻结，当人群终于安静下来，恐惧和惊讶也没来得及展露，王室卫队们已经从早已预定好的位置上抽出兵刃，刺向离自己最近的人。寒芒之下，无分男女老幼。

屠杀就此开始。

布伦达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趋于凝固。自营地中心向外扩散，仅仅只是眨眼之间，血腥便已经涂满各地。尖叫、怒骂、哀嚎、哭诉，那些曾活生生的残留在自己记忆中的身影正在一个个倒在旁人的屠刀之下。而当王室卫队的骑兵们也加入战斗之后，人们才惊恐的发现已经无处可逃。

“你们......”布伦达浑身都在剧烈颤抖，纳伯德爵士那仍旧醉醺醺的头颅正滚在自己脚边。举起屠刀的卫兵则只是淡然的用袖口将刀刃上的血迹擦干，不屑的看了布伦达一眼。

“这么好的剑给你这下等杂役用未免也太可惜了。”金黄的头盔下，卫兵狭小的眼睛紧盯在月牙之上，脸上划过一丝贪婪的神情：“贱人，放下那把剑，我还能考虑给你个痛快。”

没有回应，布伦达已经举剑冲了上去。

月牙在剑刃相撞时才终于迸发出剧烈的光芒，那卫兵从一开始就满脸轻蔑的神情也终于有了变化，下意识闭紧双眼。布伦达则扭转身体，在左腿的支撑下反身一踢，僵持中正中卫兵的胸甲。

卫兵被踢飞了将近七八码远，然而却仍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唯有那抹惊疑的表情无法掩盖：

“妈的......”轻轻拭去嘴角的鲜血，卫兵已经摆出了战斗姿态：“你他妈是什么人？”

“一个路过的冒险者而已！”布伦达不打算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驱动着月牙爆发出更加猛烈的白光，试图吸引其他卫兵的注意力。

无尽的热流自手心涌入脑海，布伦达甚至能察觉自己发梢中冒出的丝丝热气。驱动着布伦达在光芒的掩护下朝目标奋力一跃。

没有任何悬念，剑刃正中那名卫兵的心口，而他手中用来防御的短刀在月牙的刺击下已经断裂成了两半。

直到鲜血自月牙尖端源源不断的喷涌而出，卫兵才终于将一片血丝的眼睛睁大，干涩的嘴唇紊动着，捂住伤口，挣扎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一个。”

布伦达用力将月牙抽出，全然不顾喷溅出的鲜血溅满自己一身，看着自己平生所杀的第一个人缓缓倒下，布伦达却没有感到一丝悸动。

这场屠杀还远没有平息。

然而枪骑兵的突然出现却突然组织了布伦达继续作战的意图，从侧面冲过来的尤晗日直接用一杆长枪猛击布伦达的腹部，让布伦达瞬间脱力跪倒在地。

“你......干什么？！”布伦达捂紧腹部，剧痛的同时不禁感觉一阵气血上涌，手指也在跟着抽筋。

“得罪了，月行者女士。”趁还没有其他王室卫兵察觉这边的异样之时，枪骑兵一把将布伦达扛在肩上，月牙也被他捡了起来：“恕在下不能坐视您送死。”

“放我下来......”布伦达死死抓住枪骑兵的后背，然而盔甲却让自己无法伤他分毫：“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这里......”

钢铁刺入肉体的声音和无数凄厉的惨叫混合在一起，响彻整座营地。然而无论布伦达如何挣扎，那些就在自己眼前发生着的惨象，那些近在咫尺的暴行，就在这座布伦达长大的城堡中真切的发生。每一张面孔在布伦达的回忆中顷刻间都清晰起来。那些曾经的谩骂、唾弃、不屑、诅咒，到头来，在最开始的地方全部迎来了终结。

垂在脸上的头发已经被黯淡的血液打湿，而布伦达左眼下看到的景色却又如此模糊，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阴影，每条爬在上面狰狞的纹路此刻都在咆哮着，耳畔炸裂起毁灭的怒吼。

说吧，你的选择。潮湿的声音在布伦达耳边嗫嚅，浸透脑海。

不！布伦达下意识的捂住左眼，任凭乌黑的鲜血从手指的缝隙中划过。在湿雾谷天坑中的那一幕幕又闪回到了眼前。布伦达绝不愿再经历一次那样的回忆。

巨大的爆炸声自蒙克霍堡的主堡大厅方向传来，枪骑兵已经扛着布伦达跑到了城门之前，不出所料，几乎所有的王室卫队都已经参与到了屠杀之中，以至于城门方向根本无人把守。

布伦达转向爆炸的方向，直冲天际的滚滚浓烟正从主堡左上角被崩出的裂口中不断冒出，同时还有数不清的窗口中都能看见的火光。一道淡蓝色的弧线自裂口中突破烟雾，最后伴随着黯淡的蓝焰如流星般坠落在布伦达和枪骑兵眼前。

伊芳已经变回了原本的相貌，身上的礼服也依旧完好无损，托兰则被她单手夹住，稳稳的落在地上。

“托兰！”布伦达咬着牙从枪骑兵身上落下，尽管腹部仍然疼到让布伦达直不起腰：“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神官扑灭身上还在燃烧着的一处残火，整个人比起伊芳来说要狼狈的多：“我们得马上逃出去！”

眼前找不到一匹坐骑，枪骑兵只能重新将布伦达背在了背上。几人用尽最快的速度冲出城门，在背后蒙克霍堡的火光与响彻四面八方的哀嚎声中，一头扎进了大路一旁的沟壑里。

沿着弯曲狭窄的溪流深沟，一路没命般的逃亡了半个多小时。冰冷的溪水和荆棘都在最大限度的消磨几人的体力，直到托兰虚脱的躺倒在一片崎岖不平的石子滩上，众人才终于有时间休整一下。

“在下力竭矣......”枪骑兵双手支撑着跪在浅滩里，仿佛连上岸的力气都没有。

“不是......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布伦达一边将头发上缠绕着的荆棘灌丛一株株咬牙撕下，一边大喘气问道：“还有，为什么外面的王室卫队要这么做？”

“我们怎么会知道噢。”伊芳倒是还游刃有余的样子，正皱眉试图将脖颈上的领结松开一些：“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谁知道那些穿着金色盔甲的卫兵突然就冲了进来，那个穿的像一个罐头的人更是直接举剑砍死了另一个和他一样打扮的人，然后就向我们杀过来了噢。”

“乔纳森.贝克？”布伦达记起在城堡大门处听到的那些谈话，难不成真的是白金骑士策划了这一切？而且能指示白金骑士的，也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叶菲姆为什么要这么做？”布伦达无力的靠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脑海中竭尽所能的搜索着这些天自己能够发现的线索：“借着婚礼的名义对萨洛美诸侯们下手，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尽管布伦达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但伊芳还是古怪的看了布伦达一眼：“我想应该不是那个四王子噢，因为当时他也是一脸惊恐的表情，而且罐头骑士第一个就把他给震晕了。”

“不是叶菲姆？”布伦达感觉事情瞬间复杂了不知道多少倍：“那这是怎么一回事？”

“都说了不知道了噢。”伊芳叹了口气，干脆也躺在了石子滩上，“反正这场婚礼没了，恐怕内战也不会有了。”

神官直到现在才终于缓过气来：“女士......当时事发的时候我没见到亚奇子爵，他应该是从那场浩劫中逃脱了。”

奇怪的是托兰仿佛知道布伦达的想法一样，后者刚刚想起问亚奇的事情，他便说了出来。

“总之......”布伦达思来想去，终于选择暂时放弃思考：“还是要谢谢你们愿意来救我。”

没人应声，大家都在尽可能的休整，只有托兰对布伦达报以一笑。

最终，哪怕是极有可能近在咫尺的追兵布伦达也懒得管，好不容易脱离了幽闭的房间与蒙克霍堡，在一身的酸痛和疲倦下，枕着冰凉的石头与细碎的卵石，布伦达轻轻闭上了眼睛。

模糊中出现的是第一次露宿时的场景，卡斯维，托兰，达布斯尔，纳伊汶，还有自己。

那支现在只停留在回忆中的小队，如果能走到现在，又将是什么样子？

布伦达沉沉睡去，指望在梦中梦到这些。

————————————

第二天，直到重新沿着溪谷一路向下，再从小道森林中迂回了将近一天的时间，一路蛰伏着前进。等到深夜，布伦达一行人才敢偷偷沿着外围混入长矛镇，直奔冒险者分部驻地。

似乎是早就得到了消息，火砧大师也特意留好了后门，甚至当布伦达瘫倒在分部地下室的地毯上时，摆在眼前的还有奥纳冈.火砧特意热好的香料酒。

布伦达这次没有客气，一饮而下，直到辛辣的气味重新让自己打起精神，这才总算是缓过一口气来。

“哈哈哈哈哈哈，慢点喝，不够我给你们再热一通，毕竟这一趟幸苦了。“

布伦达将酒杯放下，随后站起，郑重的朝奥纳冈.火砧鞠了一躬：“谢谢您，火砧大师。”

奥纳冈.火砧只是愉快的揪着自己挂满铃铛的胡子，对布伦达的感谢不置可否：“要我说，你最该谢谢托兰，因为是他向我们提出的委托申请，我们只是尽冒险者的本分而已。”

布伦达坐到托兰旁边，轻轻拍了拍后者的肩膀，当四目相对，布伦达又忍不住捏了捏神官那仍旧带着些淤青的半张脸：“我想我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感谢他，你说呢？”

“没什么可感谢的，女士，毕竟我们可是队友。”出人意料的，神官这次竟然没有抗拒布伦达这样的小动作，而是转向一边，看向奥纳冈.火砧：“火砧大师，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亚奇子爵有没有消息？”

亚奇？布伦达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但仍然把耳朵凑了过去。

“别提了，整个萨洛美的诸侯几乎都在蒙克霍堡被一网打尽，英格索尔家的常备军也在同一时间接管了那些无人镇守的诸侯领地，整个看上去就是早就计划好了的阴谋。”

奥纳冈.火砧也给自己倒了被香料热酒，不过只是用来暖手而已：“至于婚礼现场，据说奥巴代亚老勋爵被白金骑士的威压活活震死，而萨姆森小子爵则丧生于王室卫队的乱剑之下。其他诸侯基本上都被生擒，用以当作威胁整个萨洛美郡的筹码。”

“说到最后，亚奇子爵嘛......”奥纳冈.火砧突然犹豫了一下，不确定的朝布伦达的方向问道：“你们是真的不知道吗？”

“发生什么事了？”托兰和布伦达都警觉起来。

“亚奇子爵已经在今天早些时候颁布了命令，传向萨洛美以及查普曼王国各地。”奥纳冈皱了皱眉头，将手中的香料酒一饮而尽。

“他将还处在昏迷状态的叶菲姆正式拥上了王位，并且自封萨洛美公爵以及查普曼摄政王。同时还以叶菲姆的名义，开始征召萨洛美全郡十四岁到五十五岁的男子参军。而那些送向外郡的嘛......”

火砧大师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少有的凝重：

“是对三镇王子的讨逆宣战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