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林间小路上,于森林尽头缓缓出现的只有一座马车而已。
安索勒.达兰从事布匹贩运这行满打满算已经有了二十多个年头。早年间也曾参加过硝石平原战争,战绩最辉煌的时候一天手上能提五六个巴林人的头。可惜后来阴沟里翻了船,跟着湿雾谷子爵塔特尔.贝内特押运补给时愣是碰上了敌方十个骑兵纵队,100多人的押运队伍里就几个人逃了出来,安索勒.达兰还在那地方丢了一条腿。
独腿的人这辈子基本上就别想混上骑士头衔了,安索勒后来被勒令退役,带着几面缴获的盾牌回到了家乡花园城。本以为剩下的命里就只能混吃等死,好在天不绝人之路,靠着妻子一手三色纺花的手艺硬是让安索勒找到了一条门路。从此以后基本上安索勒.达兰就靠自己赶着货车往返于萨洛美和科塔莱尔之间,说不上家境丰厚,但至少也算吃喝不愁。
可惜现在安索勒.达兰只能赶着一整车没卖掉的布匹悻悻的回家。奥斯顿国王好死不死,偏偏等到自己的货车都进了萨洛美地界的时候一命呜呼。这下倒好,查普曼王国里一下子就多了三个国王——在萨洛美被亚奇公爵拥立的四王子叶菲姆、在边境重镇大奎城被两个兄弟拥立登基的大王子瓦尔彼罗,还有借着占据王都而暨越称王的首席枢密大臣诺斯.邓肯。这些对老百姓来说陌生无比的名字很快就将在王国境内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直到王冠重新只留下一个为止。
安索勒.达兰烦躁的叹了口气,花园城离自己只有大概不到半天路程,就算再怎么磨蹭,妻子和孩子们也都在家里等着自己,而自己到时候又要怎么和她们解释?战争对她们来说既遥远又复杂,短时间内战火也烧不到花园城,安索勒.达兰决定休整几天,之后去科塔莱尔碰碰运气。
但科塔莱尔最近传来的都是比萨洛美那边还要坏的消息:公爵病重、城镇暴乱、怪物夜袭、血疫流行、诸侯反目、大雪封山。安索勒.达兰不禁仰天长叹,哀嚎这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
实在是不行的话......安索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木制假腿,尽管已经遍布着划痕与污渍,但依然耐用。在战场上也许还能出人意料的反将敌人一军。
如果找不到出路,那么安索勒.达兰可能真的只有投军这一条路可走,也许凭借着年轻时候的经验,自己还能在战场上挨过几刀,但谁也说不准那几刀会不会真的要了自己的命。
就连眼前的马匹也只会给自己添堵,明明是一片平整的林间大路,却硬是怎么使唤也不愿往前走一步。安索勒.达兰干脆站起来狠狠的抽了马匹几鞭子,但这畜生依然在原地哀鸣着止步不前。
安索勒.达兰气急了眼,下车就是撸袖子,心里想着平时还真是把这马给宠坏了,拉的都是布匹这些轻便东西,现在在家门口竟然还给罢工?
然而马鞭刚刚扬起,自旁边的森林中随即传出一声怒吼,伴随着浑浊的臭气,振聋发聩。
安索勒.达兰根本来不及反应,足有五码多高的巨兽将一排大腿粗的树干拦腰拍断,自森林中暴怒的冲了出来,黝黑杂乱的长毛底下是一双长满利齿的大嘴,大小足够活活吞下一匹马。
暴牙兽?!安索勒.达兰顿时脚下一软,曾在军中混过几年的自己当然知道这玩意儿,当时冒险者在查普曼王国还不普遍,讨伐怪物这种事基本上都是当地常备军的活,而眼前的这种怪物基本上一头就能报销一整支成建制的轻步兵小队,必须借着弓弩才能勉强与之一战。
可这早就该灭绝的怪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可是离花园城只有半天路程的城郊啊!
没有多想,安索勒.达兰猛抽马匹,让那车布匹先行离开,而自己则大喊大叫着吸引暴牙兽的注意力。
只是当那怪物真的放过了货车,朝安索勒.达兰扑过来时,安索勒又差点直接给吓死,只能靠着一好一坏两只腿钻进一旁的森林,试图借着那些树干的掩护来躲过追杀。
身后的树木一颗颗被拍断,咆哮声也回响在茂密的森林中,那张散发着恶臭的巨口几乎能将一头活牛瞬间给嚼的粉碎,跟别说自己这瘦不拉几的身板。
不行,安索勒.达兰拼命在森林里和身后的暴牙兽纠缠。自己还有妻子,还有四个儿女,而她们还都要靠安索勒.达兰生活,自己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右腿的义肢终于在一个陷坑处死死卡住,而安索勒.达兰也因为这一下直接摔倒了森林中一处空旷的空地上,身后沉重的奔跑声和振聋发聩的咆哮声也越来越近。安索勒.达兰狠狠的锤了一下地面,暗骂这辈子就栽在了埋伏上。
只是当面前出现一双纯白色的布靴时,安索勒.达兰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站在安索勒.达兰眼前的人穿着一身修身白袍,领口处用简单的丝线扎起,两边分别是二级冒险者徽章和永恒之光教会信徒纹章,长长的棕色卷发下是一张稍显瘦削但温文尔雅的脸,正关切的向安索勒.达兰伸出手:
“这位先生,我们听到了暴牙兽的咆哮声,您没事吧?”
“你......”安索勒.达兰突然有些搞不清状况,按道理这种地方不应该有人的才对,“你是冒险者?还是教士?”
“两者都是。”面前的人将安索勒.达兰从地上拉了起来,虽然单脚站着很滑稽,但安索勒还是向眼前的人颔首感谢。
不对,被身后的动静猛然惊醒,现在根本不是谢谢人家的时候:“你们快逃吧,暴牙兽就在后面!”
晚了,当身后的那几颗大树就像胡萝不一样被拍的稀烂时,暴牙兽硕大的头颅已经从密集树木的裂缝中探了出来,对着几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安索勒.达兰再次被吓瘫在地上,自己是真的老了。
但那个打扮奇怪的教士冒险者却不仅没有逃走,反而对着那即将冲过来的巨兽满脸兴奋:“找到了!女士,快醒醒,那头暴牙兽就在这里!”
嗯?安索勒.达兰转身看去,这才发现教士的身后还有一辆装满了稻草的马车,另一个身影从中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跳到地上。
她的打扮比起眼前的教士来说也不遑多让:最多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性,左眼戴着一看就很不好惹的加大型鲨皮眼罩,黑色长发在脑后束成高辫,尽管一多半都已经变为灰白,额前也垂着几缕细碎的头发。粗糙简陋的链甲上套着一件光看面料都不得了的红色兜帽披风,二级冒险者徽章就紧紧贴在披风的束口上。而手中握着的那把手半剑则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是真的发亮。
“原来在这里!亏我们还找了好几天。”女剑士一开始还一脸没睡醒的表情在见到暴牙兽发狂的身姿后瞬间惊醒,转着手里的长剑就朝暴牙兽走了过去。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安索勒.达兰惊恐的看着两人脸上的笑容,就好像眼前的只是一头离群的小野猪而已。
“你们疯了吗?快逃啊!”安索勒.达兰立刻朝两人大声喊道,“这可是暴牙兽!连一整支常备军小队都解决不了!你们更不可能是它的对手!”
然而女剑士却只是站在暴牙兽面前,任凭那恶臭的气息铺天盖地般的打在脸上,竟然纹丝不动。
“该死,果然嗅觉都在那时候被彻底带坏了......”女剑士似乎是在抱怨着,然而手中长剑上的白色光芒却越发耀眼夺目。
“疯了,你们真是疯了......”眼看着最后的一道树木屏障被暴牙兽彻底击碎,伴随着崩出的碎屑与沙土,巨大的怪物朝女剑士猛扑过去,安索勒.达兰不忍心再看,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然而哪怕是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那璀璨的白光瞬间洒满整座森林,甚至盖过了太阳的光辉。安索勒.达兰立刻转过头去,只能听到逐渐衰弱的咆哮与沉重的倒地声,至少听上去是好消息。
光芒的消散正如它暴涨时一样迅速,当安索勒.达兰再次睁眼时,那头暴牙兽已经趴在了距离自己不远的地面上,额头上死死插着那把发光的长剑,除了时不时还抽搐一下,基本上是死透了。
那名女剑士则站在旁边毫发无伤,安索勒.达兰甚至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把剑插上暴牙兽那四五码高的额头上,而她的身上甚至连一丝血迹和灰尘也没有沾上,表情无比从容。
一直站在后面的教士冒险者已经赶了过去,在翻开暴牙兽尸体的耳朵反复确认了几遍后,这才失望的摇了摇头:“可惜,女士,不是悬赏的那一头。”
“什么?”女剑士将长剑拔出,剑身上也没沾上一丝污渍,“暴牙兽不都一个样吗?你怎么分辨出来的?”
“在下有特殊的分辨技巧。”那教士略显失望的放下了暴牙兽的耳朵,这才快步赶回将安索勒.达兰再度扶起,还不忘把另一头的义肢给捡回来,“抱歉先生,让您受惊吓了,放心,这附近也应该只有这一头怪物而已。”
“我没明白......”安索勒.达兰装上义肢,但仍然像活在梦里一样,“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吗?”眼前的教士谦逊的笑了笑,“在下名为托兰,职业是神官。”
随后神官指向还在暴牙兽的尸体旁不停翻开耳朵查看蹊跷的女剑士,“那一位是月行者,职业为剑斗士。”
神官最终后退半步,向安索勒.达兰颔首致意:
“如您所见,我等只是普通的冒险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