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奇绝对是疯了,这是布伦达现在脑中涌现出的第一想法。
“同时对三镇王子宣战?”托兰手中的酒杯也僵在了半空中,香料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可不是嘛,指望拿萨洛美郡去抗衡查普曼境内三个最强大的边镇,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奥纳冈.火砧将粗糙的手掌伸到火堆上去,表情也逐渐舒缓下来,“不过再怎么想这也不是我们能管的事,来自协会的意思,是要我们保持绝对中立,战争期间不得受理来自任何一方的委托工作。”
布伦达试图在心里安慰自己,现在看来这一切看上去都只是亚奇个人的阴谋,无论如何也很难和自己的出走划上关联。就算自己真的留在了婚礼现场,恐怕也只是和叶菲姆一起沦为亚奇的傀儡而已。
但那个年幼时的身影却总是在布伦达眼前挥之不去。再怎么样布伦达也算是看着亚奇长大,那是个脾气暴躁性格孤僻的孩子,永远喜欢紧皱眉头,一切都直来直往,有些时候简直莽撞的要命。
布伦达曾一度认为至少亚奇的本性还算正直,而父亲临终前的托嘱托也还历历在目,他让自己保护亚奇,可现在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托兰仿佛看穿了布伦达的想法,将1酒杯放在脚下,轻轻叹了口气:“火砧大师说的没错。女士,这与你无关,也并非是你现在能左右的事情。”
“要记得自己冒险者的身份,并且要时刻以之为荣啊。”奥纳冈.火砧大声笑着,将两枚黑色四方形的徽章扔到托兰手上。
“这是......”哪怕是在这些天里,布伦达也从没发现托兰的眼睛如此明亮,“二级冒险者徽章?”
二级?布伦达迅速从托兰手里抢过一个,黝黑的烤瓷在火焰下散发着奇异的光芒,而最中间的那颗紫色颗粒水晶则是用以识别冒险者身份的记忆晶体。
“我这几天闲着没事自己打造的。反正一级升二级的权限在分部手里。”奥纳冈.火砧转向眼前的灯火,矮人特有的老成脸上也难得正经了一回,“戴上吧,你们配得上这份荣誉。”
尽管布伦达没等火砧大师说完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将徽章别在了领口上,虽然只是二级冒险者,但第一次享受到升级的感觉仍然让布伦达难以平复悸动的心情。
“我们绝对会审慎的履行冒险者应尽的职责,请您放心。”托兰也将徽章戴上了衣领的另一角,郑重的朝奥纳冈.火砧致以谢意。
“行了,我不打扰你们了,好好休息吧。”火砧大师拍拍身上的灰站起,转而伸了个懒腰,“马车我已经给你们备好了,明天请早你们就离开萨洛美,越快越好。”
“这么快?”布伦达突然心头一紧,毕竟整个萨洛美马上就将要被拖入战争的漩涡中,“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吗?暂时当常驻冒险者也行啊。”
“好等着你那摄政王弟弟来抓你吗?”火砧大师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四级冒险者应有的气场,“萨洛美马上就要掀起战火,到时候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所要肩负的责任都是极为沉重的。而这份责任并不属于你们,尤其是你,月行者,你留下不仅不会带来什么帮助,反而会给协会带来很多麻烦,你明白吧?”
“是。”布伦达轻声答道,的确,自己对于火砧大师来说只是负担而已。何况对于亚奇来说,他也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自己。
火砧大师沉重的点了点头,转身从楼梯上爬了上去,温暖的地下室中,只留下了原来的这几个人。
“萨洛美......未来会怎么样呢?”布伦达躺在堆成堆的地毯上,装作自言自语,其实眼睛早已飘到了一旁的托兰身上。
“如果我是你,女士。”神官心领神会,也靠在了墙壁上,“我会祈祷这场战争以亚奇公爵的迅速溃败结束,因为那样萨洛美还能将伤亡减少到最低点。”
“而如果陷入长久战......”布伦达已经不敢继续再想下去了。
“那么我们就祈祷亚奇公爵和三镇王子心里还留有一丝仁慈吧。”
神官摇了摇头,熄灭了一旁的挂灯。
世界重回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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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熟悉的喧闹和叫声,只不过这一次灌进肺里的不再是湿冷的空气,而是带着暖意的炉灰。
布伦达极为熟络的猛然睁眼,下意识握住月牙,然而托兰和伊芳他们却早早的守在了楼梯下端的入口,似乎是在聆听外面的动静。
“出事了,女士。”神官转过头来紧张的说道,“外面全是马蹄声。”
“还有几百个人声噢。”伊芳竖起耳朵,紧紧贴在隔板之上,“没错,是你们家的人,领头的是那个老骑士。”
科阿帕廷爵士,布伦达心里泛起一丝苦涩,自己最终辜负了老骑士的一片苦心,尽管他也从未希望自己真的就这样一辈子沦为囚徒。
没有过多思考,布伦达最终爬上了楼梯,哪怕是刚一上去便被下面的神官给拽住:
“女士?你要干什么?”
布伦达并没有回头,而是挣脱了神官的抓握:“我去了结这一切。”
直接撞开被压住的隔板,近日刚刚修缮好的协会分部已经焕然一新,然而现在仅存的十多个冒险者已经依此守住了分部的各个出入口,只是轻轻一瞥都能看见外面一排排闪闪发亮的长矛。
火砧大师拄着一柄有他自己那么高的战锤,独自一人挡在分部大门外。而他对面则是科阿帕廷爵士以及近百名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的雇佣骑士。布伦达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骑士全部身着重甲的场面,那是就连曾经的蒙克霍堡也装配不起的精锐部队。
“我说了——!”火砧大师刻意拉长声音,似乎是想让喊声传得更远,“我这里没有什么出身贵族的冒险者小姑娘,你们找错地方了!”
布伦达已经走出了大厅,而那些骑士刚见到布伦达的影子便要策马冲进来,只是被奥纳冈.火砧的一声暴喝又给吓了回去。
矮人手中的战锤冒出蒸蒸热气,锤尖部分也变得一片赤红,如同熔岩一般将分部地板灼烧出一个漆黑的窟窿。
“这是在格兰尼多焚天炉里锻造出来的熔岩战锤!你们哪个不要命的敢上来试试!”
就算雇佣骑士们能借着盔甲掩盖惧意,然而麾下的战马却已经被奥纳冈的气势给吓到在原地踌躇不前。只有科阿帕廷爵士透过盔甲的缝隙看向大厅中的布伦达,良久,才从马上翻身下来。
“布伦达小姐。”老骑士再度单膝跪下,只不过这次的声音似乎苍老了很多。
奥纳冈.火砧则大为恼火:“都说了我这里没什么布伦达小姐,你还要我解释多少遍!”
直到布伦达在身后轻轻拍了拍火砧的肩膀:“让我和他们聊几句吧,火砧大师。”
“你看,都说了没有,现在你和她聊......”奥纳冈.火砧愣了一下,突然转过身来,惊愕的脸上只有胡子上的铃铛还有一些反应,“你你你你出来干什么?!”
“放心,不会给协会带去任何麻烦的。”布伦达深吸一口气,踱步走出冒险者大厅,站到老骑士跟前。
布伦达没有说话,而是像老骑士那样单膝跪下,两人用最相近的姿势互相面对,那些雇佣骑士则在后面犹豫着,不知该做何行动。
良久的沉默,气氛就这样一直僵持着,直到布伦达率先开口。
“对不起,爵士。”布伦达轻闭眼睛,将头埋低,“我辜负了您的信任。”
从面盔中传出的不只是叹气还是哀诉,老骑士盔甲下的身体也已经逐渐佝偻,从头盔缝隙中露出的白发显示着他的年龄,他真的,太老了。
“臣下要和您说的对不起何止千万句......”老骑士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头盔也偏向了一边,“老臣一早就该把您救出去的,却一直在眼睁睁看着您被囚禁在塔楼之上。明知道您不愿和叶菲姆陛下结婚,却依然将您带回了蒙克霍堡。明知道亚奇大人此行是极为危险的愚行,却不仅未能劝谏,还听从命令去袭击那些同郡的无主领地,是老臣害了您,是老臣害了英格索尔家啊......”
“你只是遵从了自己的职责而已。”布伦达轻轻抚摸着老骑士的头盔,想象着那些被岁月雕琢的皱纹,“您永远会在我受到侮辱时挺身而出,永远都像一座大山一样保护着我。无论您变成什么样子,您都是我永远的英雄。”
“英雄......?”老骑士的面盔下流出几滴泪水,布伦达听见老人发自心底的一声长叹。那副伟岸的身躯又重新站了起来。
“布伦达小姐,您走吧。”科阿帕廷爵士站定身体,就像布伦达记忆中一样单手握住剑柄,“去追寻您该有的生活。”
“爵士!您疯了!”雇佣骑士们大吃一惊,纷纷握剑跳下马匹,“摄政王的命令您忘了吗?”
“一切后果由我自己承担!”老骑士孔武有力的喊声让雇佣骑士们立刻习惯性的站立在原地,笔直的敬礼。
然而自己的出走会给老骑士带来什么后果布伦达一清二楚,没有管街道尽头处传来的喧闹,布伦达抓住科阿帕廷爵士的臂铠,几近落泪:“和我一起走吧,求求您......亚奇不会原谅您的!”
“放心,布伦达小姐,老臣会尽全力劝诫亚奇大人,老臣也会代您照顾他。”
远处的喧闹已经急速传到了耳边,当布伦达来不及回头时,老骑士揽住布伦达纤细的腰身,将其一把扔到了急速驶过的马车上。
干爽的稻草堆里,约达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布伦达。而神官则坐在车头,用全力驱使着两匹马急速奔跑。
“停下!托兰!”布伦达用力扒着马车的后尾,然而无论是科阿帕廷爵士还是火砧大师,乃至长矛镇的轮廓都在眼前越来越小。
“女士!不要辜负了爵士的一番苦心!”托兰的喊声消散在风中,一如那天在湿雾谷的情景。
身旁的一切,那些自己本该熟悉此刻却如此陌生的场景都在迅速模糊,寒风中什么也没留下,只有冷。
布伦达无力的倒在稻草堆上,任由泪水模糊眼眶。天空中仍旧一片阴郁,不见阳光。
最终,萨洛美以它最擅长的方式,放逐了这些不再属于这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