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英洛抿了抿嘴,厌恶神情之中生出一丝笑意:
“如若天下所有犯罪之人都如你一般轻意饶过了,那么还要法度有何用?”
“奴婢是个下人,其它的理奴婢也不懂,奴婢只知娘子不仅知书达理而且宽仁大度,想来这些小事定然不会与我这些粗笨丫鬟计较的。”
“你说什么?你是在挖苦我吗?”
“奴婢只是实话实说,毫无挖苦之意,还请娘子明鉴!”
“你...”蒲英洛勃然大怒,起身似要发作。冰琴却眼疾手快上前将她拉住,对着她轻摇了摇头,声若蚊蝇:“小姐不可!”
蒲英洛哪里肯听,硬是甩了她的手,欲要斥责,却听拓跋如意开了口:“不管是实话还是假话,嫣然你犯了错是无疑,而有错必罚也是无疑!”
蒲英洛闻言才舒了一口气,回过身对着拓跋如意笑靥如花:“意郎说的极是!”
艳红团衫犹如夏日里的一池妖娆红莲,映在蒲英洛白皙如雪的肌肤上是别样的妩媚动人,她转过脸来轻蔑地看着地上嫣然:“贱婢嫣然搅乱喜堂,辱骂主子后又不知悔改,拓跋氏家供她吃穿多年,亦不曾亏待于她,如今竟作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实则让人胆寒。”
顿了顿又道:“母亲,儿媳认为该责仗十百八十!”
命运兜兜转转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日。那一日,阳光和煦,她跪在烘得热烫的青石板地上撕心裂肺地喊着公子,她希望公子能够出来替她说话,哪怕是一句无用之语她也心满意足了。可是他没有,出来的是那个叫蒲英洛的人,那个刚被拓跋如意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名门之女。她没有做错,她有什么错?不远处的后方,小厮丫鬟整整齐齐立排着,满院子的人正窃窃私语在看她笑话。
“贱婢嫣然搅乱喜堂,辱骂主子后又不知悔改,企图逃跑。拓跋氏家供她吃穿多年,亦不曾亏待于她,如今竟作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实则让人胆寒。夫人仁慈宽厚,念在你多年侍奉的份上,暂且罚她庭仗一百,以观后效。你们可都睁大眼看仔细了,如若再犯者今日必是你的下场。”
分明是尖锐而又清亮的嗓音,听在她耳朵里却是哄哄作响,五脏六俯像是被烈火炙烤着。天际闷雷声声,远处有脚步声纷至踏来,她只觉得天上铅云快要压下来,这一压定是要压得她万劫不复了。
当护卫将她押起,她终是抬头望了眼荣春堂前那个下令将她庭仗的女人。那女人穿着一件装花彩缎红团衫,艳红如血,在五彩光芒照射之下尤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而她高傲地扬着脸,讥笑地看着她,是那样的明艳,那样的动人,那样的高高在上。
这一辈子,她都会好好记着她这张脸。可是,她知道这一辈子她也只能屈居于这张脸之下了。
她错了!
她错不该相信那个温润如意的大公子!
如意啊!如意!
你可曾记当年银花影粲、雪梅香馥的砾园,我为你卷袖煮酒,你为我拨动琴弦。
如意啊!如意!
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错信了你!
荣春堂内空气像是快要胶凝了一般,闷闷的压得嫣然透不过气来。拓跋如意见母亲不语,向前倾了倾身,恭敬道:“母亲,这妮子本是母亲院里的人,母亲是疼爱儿子才将她拨来我院中伺候,不想儿子管教无方,偏出了这等事,儿子想母亲定是比儿子更了解这妮子秉性,所以儿子想还是由母亲亲自处置更为妥当!”
夫人端了茶盏在手,轻启盏盖往鼻前闻了闻,仿若对刚才之事置若未闻,道:“果真有股薄荷的淡淡清香,沁人心脾啊!”
扶菊道:“夫人,这便是侯爷上回从南方带来的留兰香薄荷,香气清甜柔且具有稳定情绪、消除疲劳之功效呢。”
“我记得玉娥泡的薄荷茶最是好,清凉又不失淡甜。”夫人星眸暗淡,微叹了口气:“可惜了,如今喝不到了!”
嫣然连声请罪道:“奴婢没用,奴婢没用!请夫人责罚!”
夫人轻啜小口薄荷蜂蜜茶,道:“可不是没用,连皮毛都未学到半分。”稍一使力,将茶盏放回桌几上时,茶盏一震,呯’一声翻倒在桌几之上,淡黄的薄荷蜂蜜水沿着盏口没了出来,湿了桌几面上雕刻的半幅咏竹图。
拓跋如意原是凝眸看着嫣然的,冷不防这一震顿时惊了一跳,惊呼道:“母亲,当心手下!”
蒲英洛见婆婆如此生气,也连忙道:“母亲消消气,可别让这等人气坏了身子。”
夫人只盯着嫣然看,眉间虽是皱着,但嘴角已含了笑意:“啊英,为娘无碍!”
扶菊即刻叫了奉茶丫鬟进来收拾了残茶,自己却入了内堂。
一时之间,堂门外的两名小丫鬟,堂内的冰琴皆跪在了地上。
嫣然伏地道:“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奴婢该死!”
“你也知道该死,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我是看你平日里又乖巧又能干,这才将你拨去南院伺候大公子的,这才多久竟给我闹出这样的事来,自己不要脸便罢了,我可是丢不起这个脸。”
嫣然只伏在地上不敢动弹。夫人继续道:
“玉娥是我家生丫鬟,机灵能干,性子又沉稳。哪像你,机灵倒是机灵得很,可怎么半点都沉不住气?”夫人话锋一转:“听说昨夜梦到玉娥了?”
“回夫人,昨晚上奴婢的确梦到了家母,家母将奴婢斥责了许久,骂奴婢是忘恩负义之人.....”嫣然话才讲了一半,夫人便截了话,音量又拔高了一节:
“玉娥倒是明理的很,我看你不仅忘恩负义而且还愚蠢之极!”
“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请夫人饶了奴婢这一回!”
“你可都真心悔过了?”
嫣然道:“奴婢不敢撒谎,奴婢确已真心悔过!”
夫人威严目光收了收:“你闯了这么大的祸,大公子那边便无需再去了,而我这边也容不下你。”顿了顿,又唤了一声:‘扶菊’。
这时扶菊端了点心和盏茶从内室出来,听到夫人正唤她,便应了一声。走至夫人身旁时,将盘中点心、茶盏放置桌几上后,方道:“请夫人吩咐!”
“府上可缺人手?只说那些门庭前扫地、门庭后浣洗的。”
扶菊正欲要开口,却听一声音婉转悦耳宛如黄鹂歌唱,道:“夫人,请容禀!”
众人看去时见蒲英洛身后走出一名长袍束腰丫鬟,此人正是冰琴,她步伐轻盈宛如御风飘过,直至行到大堂中央时方才停下,向着夫人行了礼,道:
“奴婢是奶奶的贴身丫鬟冰琴。”
夫人不觉诧然,将她上下打量一翻,乃道:“讲来!”
“奶奶进府时只带了奴婢与丝然两名婢女,可昨儿个丝然对奶奶说家中老母病危需告假一个月。奴婢年纪尚小,怕伺候奶奶不周,这才贸然禀告夫人。奴婢听说嫣然姑娘心细如发且又是从小在府中长大的,如能在一旁帮衬着奴婢,奴婢定然感激不尽!”
扶菊端了茶,朝夫人递了过去:“嫣然曾悖逆过英娘子,若这会子拨过去伺候,奴婢怕英娘子见了她心烦。”
夫人接过茶盏也不饮,望向蒲英洛一侧道:“如意、啊英你们以为如何?”
拓跋如意正了正声,端着脸笑道:“儿子都听母亲的!”
蒲英洛神情晃然,先是支支吾吾了会,后才道:
“冰琴说得不错,儿媳已准了丝然的假,想必今日便要走了。儿媳本想等回门归来之后再同母亲商议,不想冰琴这丫头如此沉不住气,现在看来的确是该添一个老练的了。”
夫人听了,啜了口蜂蜜水,又思了思,道:
“既然如此,嫣然,我便再给你个机会,你明儿个就去东院啊英房里当差吧,如再有差错,到时候新错旧错一并罚,你可听清楚了?”
嫣然道:“奴婢定不辜负夫人再造之恩,奴婢多谢夫人!”
如此又一一谢过了大公子、英娘子后便告了退,而如意与蒲英洛则留在南院与夫人一起用了早膳,又闲话家常了半会才出了南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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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然自南院出来后一直昏昏沉沉,忽冷忽热。回到房里一着床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身上盖了两层厚厚的棉被且身子甚是湿热,伸手摸了摸才觉是出了汗,不过身子倒是通畅了许多,只是不知为何嘴巴里有一股淡淡甘草味。
她昏昏沉沉又想起这两天所发生的事,一会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一会懊恼,又想日后要怎生面对大公子与英娘子,想到这时不禁深深叹了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