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大灾变前的地区规划,在星际时代,一座城市,基本就可以等同于一个星球。所以当李牧下了悬浮车,做专机来到位于这个星球另一边的东禹市xc区后,看着头顶上一直没有落下去的“太阳”,他感觉非常不习惯。
项目组的第一次会议定在第二天上午,所以,简单和随行人员闲聊几句后,李牧直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屋子并不大,但设施齐全,通体的素白色调营造出一种简约宁静的氛围。
窗外靠墙壁的地方,栽种了一棵人工培育的翡翠桐。这种原本生长在英仙下旋臂某个偏僻星球的柏科植物,不算挺拔,也不算漂亮,最大的特点就是那一冠似乎永远也不会凋零的繁茂枝叶。就如现在,大片大片的绿色针叶在微风中左右摇摆,震颤着身体,一直朝屋子里送来哗哗哗的响声。
年轻人手枕胳膊躺在床上,翘着腿,直愣愣瞪着天花板发呆好一会儿,百无聊赖,压根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亚德里恩已经离开了。这个身份惊人的老家伙,在重新出世并且顺带坑了一把李牧后,也不再如以往那般成天窝在紫罗兰学院一副颐养天年的模样,而是开始四处联络老友,会谈不断,活跃无比,大有王者归来的意思。
小苹果也走了。
在某些人的插手下,联邦政府终于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办事效率,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就找到了她远在宜林d-6星域的直系亲人,然后顺利取得联系,对方也表示很愿意抚养小丫头。
监护权的交接顺利而快速。
但让李牧有些悻悻然的是,整个过程里,丁蔷薇小朋友没有跟他进行哪怕一次通话。酝酿了许久的离愁别绪,最后却要内部消化,这种郁闷感差点把他憋成内伤。他还一直以为两人相处的非常不错来着,没想到,自己这个当了几个月的哥哥依旧不怎么招人待见。
李牧后来才知道,原来为了保密需要,那几天自己所在范围内的所有通讯仪都被屏蔽了,接收不到任何信号。
这闹得!
当然,如果说还有什么事情能让李牧乐呵乐呵,恐怕就得落在他和苏青颜的进展上了。
某次通话中。
“李牧。”
“嗯?”
“今天读到一首诗,要不要听听看。”
“你说。”年轻人心不在焉道,甚至没有停下手中的笔。
作为首都星圈一名年华似锦的教师,谈不上富贵,却也生活无忧,又成天和那些天真稚气的孩子打交道,苏青颜在知性娴静外,多少有些文青范儿。
事实上,他们之间的相处大多时候都是这样一幅场景:在装饰素朴的书房里,女人轻声朗诵着科格瑟斯的经典诗歌。男人则埋头锁眉,纯粹将房间里的柔和女声当成背景音乐,在数字海洋中继续孜孜不倦地战斗着。
“伊苏尔湖畔的冰晶在溶解。”
似乎没有什么不同,苏青颜缓缓开口。轻柔的声音就这么飘过来,丝丝缕缕,仿佛在人耳边呢喃。
“一只蝴蝶,
从未学会飞翔。
清晨的风带来对岸的芬芳。
她问草丛里的青蛙:
我有一双翅膀,
彩色的,
送给你,
一起飞到那边的红苹果树下,
怎么样?”
等了一会儿,苏青颜问道:“你觉得呢?”
“啊。”年轻人不假思索道:“挺好的。”
他没有得到回应。电话那头,隐隐约约的,女人似乎笑了一声,然后便挂断了通讯。
等到做完手上的事情,李牧伸了个懒腰,躺在椅子上,这才开始下意识地回想这段有些莫名其妙的通话——什么湖水、苹果之类,绕得人头晕。傻乎乎愣了半晌,仔细咀嚼一番后,他突然回过味来。
自己这算是被表白了吧。
是吧?
呐,女人问“怎么样”,男人回答“挺好的”,天衣无缝,完美契合。
好么,都是套路。
于是,一只傻乎乎的青蛙和一只不会飞翔的蝴蝶相恋了。
……
项目进行期间,不准饮酒。
于是,本着绝不浪费的质朴美德,李牧决定今晚就把临行前从会议中心顺走,然后借职务之便偷偷带进来的一瓶高档酒解决掉。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远远低估了东梨酒闻名星河的质量。
不过小半瓶后,他就感觉有些晕乎乎了。
借着身后椅子的支撑力,李牧单手托住脖子,眯着眼,细细打量着窗外的景色。
这座联邦和诺斯梅卡尼合力在东禹星西部建造的研究基地,正于黑夜中散发着执着的光亮。几座高塔在基地四周矗立着,再远些,只可辨别出黑影轮廓的群山一层层绵延开去。
或许是因为地域偏僻,这里的星空格外明亮。
“路西非。”李牧突然开口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脑海中,黑衣年轻人逐渐显出身影来。
“什么?”
“说实话,你当年是不是喜欢过白曲言?”李牧好奇道。
“别想推脱,也别说什么咱们本就是一体的这种话。”
“真实情况你比谁都明白。虽然从起源上来说,我们都是智能程序的一部分,但从二十多年前我们选择分裂开来并且冒险“托生”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都不同了。我从一张白纸样的思维开始,在这个时代出生,在这个时代学习,在这个时代成长,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而继承了原始数据库的你,则更像是路西菲尔的延续,一个跨越千年的异类生命。”
没有立即回答李牧的疑问。
“创造者吗?”路西非沉默半晌,然后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你应该知道,对于人类情感的判断,我是通过一连串生理数据来进行的,例如多巴胺分泌浓度、心跳频率、肌肉收缩之类。但作为虚幻源代码构成的本体,根本不可能产生这些东西,也就无从辨别喜怒哀乐。”
听着路西非的回答,李牧耸耸肩。于人而言,有些东西的判断,是根本不需要确切依据的。
“可怜的孩子,知道么,你的初恋已经结束一千年了。”李牧同情道。
然后,他突然站起身来。
“敬这份史上跨越时间最长的爱情。”
对着窗外,年轻人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道。
“敬玛伊雅弥!”
他狠狠灌了一大口酒,然后在黑夜中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迅速缩回脑袋,然后砰地一声关上窗户,活像一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