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映看得出来她喜欢,最后剪了一下,笑道:“你若喜欢,待会儿回去,便带上它。”
明华才要推拒:孙映又道:“…你可不必与我推辞,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太子府栽种了多少梅树!”
大周明的人大多喜欢梅花不亚于牡丹,尤其大户人家,几乎是每家每户都是有种植的。
但太子府种柏的怎么会是凡品呢?看这梅花,形神俱佳的!不过话虽如此,明华仍是笑着应下了,乖顺地任由孙映牵了她,去了另一处宫室。
姑嫂两个窝在一处,不多时乳母抱着明华方才两岁的小侄女进来,明华逗弄着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心都被化成一摊水了,更没有工夫去想叫她心烦的那些事情了。孙映看她逗弄孩子的模样,不由会心一笑。
据丈夫说,明华幼时也是开朗活泼的,兴许是长大成人的过程里受了许多畏惧挫折,才会越发生僻。眼下这副眉眼带笑的俏皮模样应当才是她深埋的天性。
孙映喜欢这个真诚不做作的小姑子,是以嫁进皇家,才会一直有意与她亲近。
明华浑然未觉正被看着,她与包成个棕子的小女娃玩得兴致正酣。不知不觉思绪飄得远了,竟透过还在牙牙学语的小侄女无意地联想到了太子府里另外几个孩子。
太子今年二十有二,膝下已经有了三子一女。除去太子妃孙映所出的嫡长子和正被她抱着的这个,另有两个庶出子分别出自东宫姬妾的肚腹。而燕主姜宓至今还未成亲,更遑论子嗣。
原本膝下子嗣也是姜宥固守太子之位的一个巨大资本,可谁料仅仅“两年之后”,姜宥会在帝位之争中败北?
随着姜宥失了那天下至尊的龙椅,试问新帝登基如何可能放过昔日对手?几个孩子的命运便也是可想而知了。
想及此,明华看着小侄女的眼神之中多了几丝孙映看不懂的悲悯。正在明华逗弄着孩子的时候,外边仆役进来禀报说:曲锦枝来了。
姜宥正与幕僚去了书房商议事务,曲锦枝便由丫头领着往孙映处来。外头正下着鹅毛飞雪,曲锦枝来时撑了一柄油纸伞,走在雪中,不觉少了平日的痞匪之气,增添了些刀削笔刻之美。正如第一次在太子府的凉亭里见到他,眼下情形重现——仆役掀开门边的毡布,他一脚跨入。站在门口脱去斗篷的少年郎不过十六、七岁,却已日渐褪去黄毛青涩,露出只属于成熟男子的丰神俊朗。
在等候曲锦枝过来时,明华正沉浸在前世今生的记忆交替中,他一进来,明华竟有种隔世的错觉,仿佛这还是第一次见他时。只不过随风而来的不是她记忆里的难闻酒气,而是满庭的梅花清香。
明华不觉呆傻了,曲锦枝已趋步走进,见她楞楞,起了捉弄之心:竟胆大包天伸出手,往她脸颊一掐。顿时他手上彻骨的冰冷触感将明华一个激灵唤回神来,一个尖叫喊了出来——一时不防,确被脸颊上骤然而至的冰凉惊吓到了。
孙映责怪地看着这个胡闹的表弟,嘴里嗔骂着:眼里却是满满的宠溺:“阿枝,你又欺负人!”
曲铈枝咧了嘴,不用孙映招呼便自行坐下,任由明华恼羞成怒,瞪大了眼睛看他,他也不惧。他丝毫没有欺负了人的歉疚,坏笑着作势要去再“冰“明华的脸,明华一怕,反而老实地坐着不动了
明华心道,恐怕这才是曲锦枝原本模样了!
曲锦枝与孙映说话,余光里看着明华,心下却在想,不枉他风里来雨里去地跑这么多趟,总算是逮到她一回了!
明华坐在一旁,已定了神,只想立刻起身告辞,又怕拂了孙映脸面,于是坐在那儿不参与他们说话,只装作在逗弄孩子。
曲锦枝一边与孙映说话,一边偷着留意明华动作。看她不同于前两次见他不悦全写在脸上,现下整个一副乖顺模样,曲锦忮心里好笑,同时心里一个“灵感”蓦然闪过,顿时有了一个“决定”。
他来得不算早,都是申时初了。料想明华也坐不了多久,心里盘算若待会儿明华回去,他必要设法缠上,陪着她走一趟公主府的路。
因是临近晚膳的时候,孙映自然要留明华和曲锦枝在太子府用晚膳。太子遣人来说叫太子妃不必等他,于是便只有他们三人围坐一桌了。
孙映自小与曲锦枝相识,对他狼吞虎咽的吃相早就见怪不怪,明华却是第一次见到,惊讶之余,却委实找不出合适的词去形容其豪放了。
一顿饭吃下来,明华和孙映加起来都吃不到两碗米饭,曲锦枝却是吃了足足八碗。仆役上来收抬碗碟,换上消食茶水,三人坐着稍作休息。
明华想等着曲锦枝先走,如此便可以不必与他同行。却不知曲锦枝也在等着她与孙映告辞,好有理由缠着陪她回去。
孙映不明就里,拉着两人说了好一会话。恰时姜宥从外边回返,两人不好再留,于是双双起身辞了姜宥夫妇,由东宫仆役领着往外去了。
明华上了马车,车夫挥动马鞭,曲锦枝果真远远地跟在明华的车驾后面,陪着明华一路抵达了公主府邸才折返。
送走曲锦枝和明华,孙映耐不住太子央求哄逗,亲自去了一趟厨灶,为太子下了一碗面条简单应付了晚膳。夫妻俩各自洗漱了,躺到了被窝里,孙映才问起白日的事来。
室内暗沉中,姜宥眉头微皱,孙映心有灵犀,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就着微亮往上摸索着覆到了姜宥的额头上。
就像小时候那样,她轻轻一抚,姜有额际的褶皱便立刻消散开去了。姜宥不愿说——免得孙映知道了,凭白跟着闹心。但孙映自然猜得出来姜宥为何事烦扰了。想必是四皇子一系又有什么动作了吧。
不过孙映不会追问不休,两人耳鬓厮磨一会,姜宥吐气渐匀称绵长,孙映便知道丈夫已是累极睡着了。她静伏在姜宥身侧不动,也闭了眼,却并未马上睡去。
……
四皇子一系在朝中一系列动作,一气将太子党数名官员从位置上拉拽下来。这数名官员,有的所在的官位亦颇有实权,不能说是不叫人扼腕的事。
但也是他们往日做事不够小心,自以为太子正统,大意留了把柄,才会被姜宓一系抓住尾巴做文章。
消息传到明华耳朵里的时候,已是十二月二十。大雪纷飞,明华坐在牡丹院的东梢问里,屏退了所有服侍的,只留了一个王长史在旁帮着研墨,提笔在案上书写着什么。
她握笔拿捏的姿势极是好看,唯独可惜的是落笔在纸上写出来的字迹却清秀而绵软,终究欠缺几分硬朗风骨。
明华自讽,都说字如其人,她为人软弱瑟缩,真是全体现在笔锋里了。
王长史躬身垂首,丝毫不去四处瞄看,只专心侍立在旁研磨。直待明华书写完毕,将信纸直接以火炉迅速烘干,封入信封拿给王长史。
“务必当面交到‘他’手里。“四周还有旁人,明华便不明说收信之人的身份了。
王长史接了信,恭声应喏,神情郑重地退了下去,一出了杜丹院,当即快步飞奔去亲自办明华交代的事了。
四个大丫头自然不免要好奇究竟是什么事需得主子这般谨慎,连她们四个都要屏退到室外?不过心里如何疑惑,却是不会去深究的。
王长史一路策马,在路巷子里七弯八拐的,终来至一间深巷里隐蔽的“寻常”房屋,房屋里只有两个作仆役打扮的青壮男人,见到工长史,赶忙作揖:“玉会大人。”
王长史点头示意,两人按照往常惯例迅速地备齐了衣饰物品。王长史接取了过来,自行打开隔间小屋。一刻钟后,从里头走出来一个下颚沾了少许胡须的男人。男人与王长史有七分相像,却又经由妆容,显得更者迈些。分明是王长史做了乔装改扮。
被两个仆投称作“大人”的王长史,本是玉家府上一个不起眼的执事,往日在玉府时,也是常年被家主玉琢委派去外边掌管一些外地产业,因而玉氏府邸里反而没有几人见过他。
明华公主开府的时候,家主将他改换身份,安放到二公主姜芫身边做府邸长史,为明华总揽对外的事务,也便于为明华和玉琢暗中联络从中牵线。
因而他知道明华公主和玉氏一族之间其实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他是受主子信重之人,自命理所应当将主人托付的事情办好,是以这一次,明华不得已写了书信给玉琢有事相商,也是由他亲自奔走。
随着年关一日日迫近,明华实在无法,只得写了书信交予王长史,由他转交玉琢,求玉啄出手帮她处置婚事的。
明华也是几经思量,才决定将事情告知。但是死后复生这样的事还是太匪夷所思,明华斟酌了措辞,也只是在书信中说:“…年华易逝,深感忧心”等话语了。
玉琢接了信,当场以火烛烧毁,又提笔写了一封回复,再交代了王长史几句,命他原路返回。王长史退了出去,玉琢走至窗边,望着庭院里已经凋敝的树干,思虑良久,才叫来仆役,当即出了门子。
实则玉琢早在几年前便陆续在暗中为明华张罗婚嫁,也有过合适的人选。只是那个合适的人选被报到崇元帝跟前时,崇元帝大笔一挥赐了婚,嫁出去的却不是明华,而是锦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