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抿唇而笑,看得明华莫名。明华自问他们笑得什么。
两人自然不会直言不讳,唐韵宜转头往曲锦枝脸上看了看,随意掰扯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三人仍举了杯碗相碰。
果酿芳香不醉人,对影成三,人却自醉。曲锦枝自命是酒量可撑船,却直叹这日要栽在几杯堪称白水的东西手里了。
月色映照,银白亮辉铺撒在明华皎洁的面庞上,明华坐在那儿口擒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笑容轻声慢语。一袭石青长裙曳地是他来前、她进屋新换的。她半个身子无意倾出亭子去沐浴在外间清风送爽里,美得像画,叫曲锦枝一时分辨不明天上地下究竟哪个是月儿了。
明华自饮三杯,正经向曲锦枝致谢屡次救助恩义:“…初见你时,我总以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以为你不可交。然而你不计前嫌多次助我,实在叫我羞愧了。小小一顿餐食,不足以还报。”
曲锦枝咧嘴轻笑,却不接话。唐韵宜不明所以,闻听明华此话,挑了眉头去看曲锦枝,似是极有兴味想要一探究竟,知道知道何谓“屡次救助”。
明华不好多做解释,回转头去摁了唐韵宜的手,顺势由衷也与唐韵宜说了真心话:“你从前待我也好,但我总不理你,亏得你还愿意要我这么一个人做你好友。”
明华把话说得诚恳,唐韵宜便顾不得理会曲锦枝和明华有哪儿是她不知道的秘密,真正高兴了,回握了明华的,奋奋道:“…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殿下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图谋不轨呢?”不觉便将她自个儿给挖去坑里了。
唐韵宜话音刚落,曲锦枝便“噗呲”一声喷笑了出来,惹得唐韵宜老大不爽地瞪了他一眼。
唐韵宜见不得曲锦枝那个欠揍模样,简直想当场把曲锦枝的底给倒个干净了。
叫他笑!
曲锦枝被唐韵宜那隐带威胁的眼神一扫,似有所觉,连忙识时务者为俊杰,闭了嘴。端了酒水佯装吃酒。
明华被唐韵宜的话逗得不行,笑意盈盈地看住了唐韵宜,一本正经地调皮:“…你图谋不轨什么?倒是说来听听?”
自然图谋的是你这个人——唐韵宜心道,然而这话唐韵宜自然不敢说。她耳根一红,心虚地理了理鬓角头发,不答反问:“殿下以为我图谋的是什么?”
“我哪儿猜得出。”
曲锦枝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这时悠悠地接了句:“…她还能图的什么?不是劫财就是劫色了。”
曲锦枝其实无心之言,却不防叫唐韵宜闹得当场涨红了一张脸——明华公主府穷得响叮当也不是什么不可对人言的隐秘事儿,曲锦枝的话,意思简直不用太明显。
曲锦枝原本不过一句玩笑话,唐韵宜自己做贼心虚,心头老血直往上涌,飞快以眼恨恨刨了一眼曲锦枝那张臭嘴,然后立即惊慌地转头去看明华。
她沉不住气,漏了馅,明华心大,不曾留意。曲锦枝这个风月老手一看唐韵宜那个反应就直觉摸出来不大对头,福至心灵地自觉抓到了点儿什么。
曲锦枝双眼微闪,猜到什么,但不点破。时人风流,大户人家龙阳、磨镜的也不是没有。
他不小心说错了话,自觉地拿了酒杯侧身去,自斟自饮,只当自己不在这儿。
唐韵宜心慌意乱一阵,细细盯着明华看了好半晌,只见明华神色未有异常,方才惊魂未定地松垮下促立的肩膀,心头也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失望自艾了。
明华见唐韵宜方才那样子,只以为她是受了惊吓,根本未多想,好笑地亲手拈了一块桃花糕往唐韵宜嘴里一堵,眼睛却是看向曲锦枝,回答道:“…三公子你又胡说了,我这府上一无银钱财帛,二无俊俏郎君,桃桃上哪儿去劫财劫色?”
唐韵宜恰时缓过神来,连连点头。一边就着明华十指青葱吞咽咀嚼了糕点,一边暗自在心里给明华偷补上一句:她是有贼心没贼胆,那边那一位“三公子”才真正是来劫财劫色的!
心怀不轨的三公子曲锦枝很给明华面子,顺着杆子就往下爬,连声认错,那好看的大眼睛却是时不时往唐韵宜身上瞟,直看得唐韵宜越发心虚发毛了。
到用尽亭中美食,已是时候不早。宁国公府里早派了人来催促返家,唐韵宜不便多做停留,再如何不舍也只得起身告辞。明华在厨灶上多做了些风味不一的花糕,分了两份装进篮子,正好叫人取了来交到她手上。
另一份自然是赠予曲锦枝留着做些零嘴来消遣的。明华从丫头手里接过小篮子,亲自递给了曲锦枝,笑道:“…今晚见你用了许多茶花糕,便自作主张多给了些,也不知你会不会吃得腻味了。”
曲锦枝接过,自要道谢的。道了谢意,便将小篮子提溜了到半空,当着明华的面就满脸高兴凑上去抽搐了鼻子吸嗅,一副很是期待的样子。
明华看他喜欢,便也欣悦——她废了工夫揉捏出来的东西,被人毫不吝啬地表达赞许,任是谁,都会开心的。
明华于是笑靥如花——她面相清冷,平日不说话时未免叫人难以接近;就是偶而展颜,也少有发自真心;曲锦枝被这一笑晃得几乎花了眼,忘了说话。他正呆着,只听得明华说道:“三公子,我且送你出去吧。”
曲锦枝自然道“好”。
唐韵宜前脚才由姚黄陪着走了。明华这会儿亲送了曲锦枝,依旧是从后院东南一片的小树林穿行而出到中轴主道,两人并肩,略微错开一寸,缓慢行走着。
明华步伐偏小,曲锦枝便耐着性子学了她,使劲儿把步子放慢了,兼着彼此三言两语时不时说上几句,齐齐感觉与对方亲近了些。这分明是送客,却生生叫他们走出稍许曲水流觞的悠哉闲适之感。
明华起初不觉曲锦枝刻意放慢了走动,直到过了垂花门,才恍然察觉哪儿古里古怪——曲锦枝以往见她,总是龙行虎步,乍然的优柔文雅起来,还真的叫人觉着很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