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这才记起他其实也是世家精心教养出来的,纵然飞扬跋扈惯了,骨子里却还是天生就印刻了底蕴传承的。
她不察觉则已,一经察觉,则开始有意无意留心他周身举动,更甚于不知不觉、不动声色将他上下细观了一遍。他脚步轻盈,竟有如是在陪着心仪的小娘子闲庭信步似的。
想及此,明华心头不住一紧,脸颊微热。
明华正好听到他说前阵子养伤如何如何,便下意识闻声扭了头去看他。他亦正好看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不过一瞬,曲锦枝便先胆怯移了开去,嘻笑遮掩着,心虚地说了下去,仿佛不知明华正凝神审视他。
两人走过会客厅,一路直直来到府邸大门口,自有人将牵绑在拴马桩上的马匹解了拉过来。
曲锦枝抚了抚马身,一边道:“…殿下便送到这儿吧,赶快些进去洗漱了歇下。你白日在外颠簸了一日,想必已是累了的。”
明华莞尔:“也不差送你这一时半刻的,无妨。”
曲锦枝抬脚借着马镫一个飞身上了马稳稳坐定,又将装了糕点的小篮子小心以布巾放妥了,才道:“殿下说得是,也不差这一会儿。如此,我便走了,殿下可以进去了!”说着,他也不犹豫,一个用力拉拽,马匹得了主人命令,撒开四蹄跑了开,不一会果真就没了影子。明华见状便回转了,主仆一行自回了牡丹院烧水洗沐。
曲锦枝不曾回头,拽了缰绳拉开了全速疾奔,自远行坊而出,走上城中主干大道,便往曲府去了——他一日生辰,忙得马不停蹄,刚在府里招待了几个好友,就被京府急急来人叫了去,之后又是与明华有约。四处忙活直到了入夜,竟也没能到母亲跟前尽一尽孝心。孩儿降生之日无不是为母者生死玄关,他想快些见到孙绪。
……
曲锦枝离去,明华自然叫人烧了热汤香水,褪了里外衣裳由几个丫头帮着清洗干净,换了春日寝衣,然后坐到桌案之前,想着翻看几页书籍再去休息。
姚黄几个自是陪伴在侧,帮着明华伺候笔墨,抑或是掌灯摇扇。
玉汇送来的地理图志很有意思,一匣子的书册,明华看得极快,不觉已阅遍了十之七八,眼下正看到一本讲述帝京风俗的传记。著书者笔力深重,观察入微,将许多本土生长的帝京百姓也未必知晓的山土水纹也详细罗列了出来。
其中自然也写到了法严寺。明华恰巧看到著书之人写到法严寺东西双塔的来历,正待翻页,门房外边突然传报了消息,说是景昌侯府来人登门,道是为白日无礼冲撞公主车驾致以歉意。
传报的仆役站在门口等待明华指令,明华停了正要翻页的动作,微楞一息才蓦然想起门房所说所为何事,于是详细问了来人情况。
仆役得了令将来人引入,面见明华。那人一进来便摆足谦逊姿态,低头垂首,代主家致意。明华倒是有几分印象,记得这是个得韦应晖亲近重用的。只听得那人道:“…主家不便夜里亲自登门,怕有闲言闲语。不得已便由我这儿代替,送上一些薄礼聊表寸心,还请殿下笑纳。至于不知礼数的那几个,我家主子已将他们遣送出京去,绝不叫殿下看着碍眼。”
来的这个丫头子很会说话,字里行间刚柔并济。既将主家意思表达到了,也不过分卑躬屈膝,堕了主家威名。
明华暗自钦佩韦应晖治家之道,满意地收了韦应晖送来的“薄礼”,将来人原样送了出去。
丫头子这么一打岔,耽搁了些许工夫,明华困倦袭来,不耐再坐在案前看书,便合上了书本离了桌案。
她合衣上了榻。自有府里丫头熄了灯,合上房门,赵粉守夜躺在软榻那边,陪着她说上几句夜话,便双双撑不住睡意,互道了安寝。
明华才刚睡意浓厚,半梦半醒之际便无意“见着”了韦应晖——也不知算不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迷迷糊糊里瞧见韦应晖送了一件书册之类的东西予锦荣,锦荣很开心。
她自然莫名其妙——再之后梦境千变万化,明华便隐约明白自己已是“睡着”,知道是入了梦,便也顺其自然,听任着迷梦带着自己四处庄生晓梦迷蝴蝶了。
夜里府邸无人声,明华睡得越发深沉了。
……
明华不知道的是,正当她酣梦正香的时候,同一个京城另一处,锦荣公主府中的一对夫妻正为了一桩小事在闹别扭。
韦应晖连夜打发了冲撞明华的那几个族人出京返乡,又派了近身服侍的丫头备了厚礼去了明华公主府致歉。赔礼的物件乃是韦应晖近日无意搜罗来的一册花卉图谱孤本,是他想着明华素日喜爱拾掇花草,便特意留了心思准备的。谁知还不知如何送去,正好有亲戚族人惹了事,倒是叫他省了事。于是当下就借着赔罪,一箭双雕将东西交给了明华。
丫头子正回来回报说东西被明华收了,韦应晖刚想洗漱歇下,恰逢锦荣遣人来请他过府安歇,他便依着锦荣的意思收拾了衣裳过去了公主府中。
他只以为不过是锦荣邀他夫妻亲密,哪知锦荣一见着他便开门见山,与他询问花卉孤本。
原来韦应晖弄来书籍之事,被有心之人讨好着事先报到了锦荣耳朵里。韦应晖尚主以后时常搜罗一些物品吃用给锦荣,锦荣自然便私心以为韦应晖是打算趁着花朝,送她个应景的礼物的。
锦荣主动开了口,虽竭力维持一副傲气凌人的矜持姿态坐在那儿,然而眼中耀动,分明是在暗含期待,却勉力压制。
韦应晖见了,不禁暗叹,但也只得实话实说,避重就轻地将白日里几个亲戚在明华跟前闹事的事儿说来予锦荣知道。他语焉不详,锦荣便自动自发理解成那本“理所应当”献给她的书籍,自然是因着韦家那几个乡巴佬的族人子弟,被作了赔礼,已然呈递到明华的桌案之上了。
韦应晖解释毕了,锦荣的面色亦彻底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