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锦枝微楞。

姚黄等人闻声便果真退了下去，走到了一处既可看得见主子，却又听不清那边话语的地方站定了。

几个丫头悄然无声，只能够从不远处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只言片语，明华和曲锦枝各自站立，手上没有动作，却是叫人看到他两个上下嘴唇一动一动。

两人站在林子中间足足说了三盏茶水的工夫，没人知道他们说得什么，只知道明华和曲锦枝再从树林子里出来，屋子里亮如白昼的灯光一照，两个的脸颊都是红扑扑的。

屋子里离得近些服侍的丫头自然都留意到自家主子称呼曲家三郎的称呼由“三公子”变成了“阿枝”，不由个个在心里打鼓——不过是出去走了一圈子回来，怎的就有了些变化？

于是便有大胆的，时而偷窥一下明华，时而又去看曲锦枝，却只听得明华吩咐姚黄:“…你亲自替我将阿枝送出门去。”

曲锦枝在明华公主府里用了晚膳，又在府里溜达了近半个时辰，时辰的确不早了。

姚黄闻声趋前，走到整了整衣裳仪容，正与明华告辞的曲锦枝身侧，等着陪同曲锦枝一道出去。

曲锦枝一脚跨出去门槛，回头露出他招牌式的笑容又看了看明华，方才干脆利落地转了身子，健步如飞地走了出去。

姚黄自然紧随其后。

送走曲锦枝，明华自然是要预备沐浴的，丫头们准备了热汤水，伺候着主子清洗干净，明华照例是要拿着书籍坐下来翻上几页。只是这一日她心绪不宁，竟是一页也看不进去。

几个丫头侍立在旁，自然也看见明华拿了一本书搁在那儿，看了将近一刻钟还没能翻过一个面儿，不由齐齐低头抿了嘴巴无声偷笑。

明华和曲锦枝待在林子里说了那近半个时辰的话，四个贴身的大丫头虽然站得有些距离，并不知道那两人究竟都说了什么。然而即使不知道，稍一动动脑子，联系两人出来时的神态举止，也能够猜得出来几分。

一叠描画了帝京之中适龄男子画像的纸张连日来被搁在东梢间的小桌之上，这时恰好便因着窗户微开，被风吹拂得轻轻扑簌。

明华看不下去书本，索性站了起来，整备着去睡觉。于是便只留了一个轮流值夜的绿玉，褪了衣裳，上榻躺下。

绿玉自然在软榻之上铺床叠被，正要走去吹灭了灯火，却是听见明华从床幔之中传出命令来:“…绿玉，明个儿把那些画像拿去烧了吧。”那些画像已经不必再看了。

绿玉闻声，若有所思地应喏了一句，便“呼”的一下将屋室吹得暗沉下来。主仆两人再没别的话语，各自一夜无梦。

……

有人睡得安稳，便也有人睡得不够踏实。

曲锦枝一整个晚上兴奋得翻来覆去，直吵得守夜的丫头也被连累得睡不着，连连催问了他好几声“郎君可是闷热”。

曲锦枝自然不会与丫头去说道藏在他心里天大的好事，睁眼闭眼的全是明华在小树林里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手投足的细微动作。

明华说的最后那一段，叫他最为心喜——“…若是我问，你可否愿意娶我，你又如何回答？”

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曲锦枝兀自傻笑了一整个晚上，堪堪是睁大一双眼睛到了天亮，却是一丝一毫也没得困倦之意。

天刚亮，他便扑腾的一下起了身子，火急火燎地跑去了正院见父母。

曲振武自然是要阴阳怪气地打趣他几句“今个儿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曲锦枝给父母请安，向来都是坠在尾巴上姗姗来迟的，倒也不怪曲振武会有此语了。

曲锦枝有求于人，自然忝着脸前谦后恭，直把他兄嫂也看得吃惊不已了。

到了一家人用过早膳，曲锦枝便将曲振武、孙绪给请到了屋子里，又屏退了下人，父子、母子三人关起门来说了一通话。

说毕了，曲振武出门子，曲锦枝却是继续被孙绪留了下来。

不过倒也没什么可说的，统共也就三两句话。

孙绪慈爱又好笑地道:“…便果真决定是明华殿下了？”

曲锦枝一本正经:“…儿子也一再说了，再没有更认真的了。”

按照他和明华的约定，明华自会尽早寻摸一个合适的机会入宫将驸马择选的结果禀报给了崇元帝。

而他这边……

“…阿爹已经出门子为我处置京府那边的事儿，从即日起，儿子便又是一个无业的游民了。”

天启帝有鉴于前朝教训，修订大周律令明文规定，公主驸马不得担任实权职位，为的就是防止公主利用驸马参与朝政，祸乱宫廷。

故而一旦明华入宫取得崇元帝的赐婚圣旨，他就必须将才刚到手的左都尉之职给卸下来。

孙绪不免因此心疼，长长叹气，自言自语似的道:“…殿下倒是个不坏的，唯独可惜是个公主，只得是委屈了你了。”

为人母者，看着宝贝的儿子为了一个女子舍弃前程，又如何会不难过。

曲锦枝自然是不敢把心里的那句实话给抖搂出来叫孙绪知道——其实明华根本就不是什么根正苗红的皇女，而是明妃阮敏和玉氏家主玉琢的私生女儿。

只是这个秘密涉及明华身世，曲锦枝不小心听了一耳朵，便是谁也没说，就连亲如父母，近如曲锦榆，也是半字不吐。

他宽慰完母亲，从母亲院子里出来，便是回了他自个儿院子里，等着外间的消息，只恨不能宫里马上就传出旨意来，命他准备婚事。

然而他度日如年地在家里等了足足一日，并没有等来翘首以盼的赐婚旨意，倒是曲振文——曲锦枝那负责镇守皇宫南门的伯父，从皇宫之中带出来一个消息，直把曲锦枝震得跳了起来，又惊又急又怒。

同样得到消息，在府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还有明华。

明华白日里原本打算进宫，却是因着琐事稍作耽搁，便没能成行。

玉琢却在晚间派人传信，说是薄氏一族进宫面见崇元帝，愿意为嫡长子薄千城聘娶帝君膝下第二女明华公主为薄氏宗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