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太监趁着天黑路暗，进了一趟帝王寝居，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就仿佛他没曾来过一般。

他刚走不久，乾清宫一间宫室里便传出碎瓷落地的声响。

宫内伺候的却连上前收拾也不敢。

不知过了多久，崇元帝才端起桌案上搁置的一碟子糕点吩咐道:“…这是北地进贡而来的食材烹制而成的好东西，你明个儿将它赏给玥妃，安抚她‘辛苦’了。”

一个被唤作“小张子”的太监低着头、弓着腰，应了一声“是”，然后上前将地上一片狼藉给收拾了。

崇元帝洗漱了躺下，自有人将屋室中灯烛烛芯剪掉一些，室内便只剩下了散发微暗光亮的灯火。

宫人们都退了下去。

崇元帝看着光亮微弱的宫灯，不知不觉露出了油尽灯枯的神态来。

听闻有三位皇女专门为自己和太后抄写佛经，崇元帝龙心大悦，连着两三日赏赐了物品到仙瑶、明华和锦荣府上。

九月二十七，明华听说宫中又有赏赐来，连忙叫了姚黄出去看一看情况，瞧一瞧赐下来的都是什么。

明华曾经被崇元帝所厌恶是人尽皆知的事，但随着她时常进宫伴驾，兼之给皇帝亲手做一些好吃的小点心，崇元帝对待她的态度已是有了一些明显的改变。

就说连日赏赐下来的东西，在细节处丝毫也不逊色于宫中的姐妹们了。

“今个儿赏了什么？”王长史亲自接待的宫中内侍，又亲自将人给送走，姚黄去了外头一趟，打听了消息回来还没站定，赵粉便率先问了出来。

姚黄却是神色微有古怪，先是说了一大窜药材、布料的东西，又讲了一句话:“…主子，宫里还给了一个调养女子身体，有助于生育子嗣的秘方。”

明华听了一愣，就连手里抄写佛经的动作也缓了一缓。

随即便是脸上一红。

方子是崇元帝叫人加进去的，为的是叫明华快些生育孩子，且还带出来一句话这么说的:“…说是主子你都是双十的人了，再不生，就晚了。”姚黄传达了内官带出来的皇帝原话，便站到了一边不说话。

明华默然。

她从未觉得自己年近双十还未产子会如何不好，但这毕竟也是皇帝这个养父难得关心她，她也是在心里感激他心意的。

毕竟古往今来，女子及笄成婚，大多十五、六岁的人就已经做了母亲，偶尔有晚一些的也都是要被人诟病的，更别提翻过了年头她都要满二十岁了。

明华道:“…既然是宫里的心意，自然不能等闲视之，今日便去拿了药材，试上一试。”

于是绿玉接过了药方，亲自下去布置了。

唐韵宜正好就在边上，自然是把主仆几人的对话听了个从头到尾，但一直没有岔口，这会儿方才出了声:“…待殿下生了大胖小子，我要做干娘！”

明华便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骂:“…这都哪跟哪？八字没一撇的事儿！”

唐韵宜拿了一本话本传记在看，眼睛没抬，笑道:“哪就是八字没一撇？早晚的事嘛！还是说，殿下不想生？”

明华应了句“也不是不想生”便不接话了。

有些心思，她沉淀在心，就是亲近如唐韵宜也不好说得太多。

明华知道崇元帝会在翻过年头以后的崇元十九年驾崩，若是她没有记错，恐怕也剩下不到几个月的工夫了……

凭着朝中现在的局势，到时候总免不了有一场动荡。她是“皇女”，身在争斗漩涡最中心的位置。这个时候，实在不适合安心养胎。

将这些心思压下，明华寻摸了别的话题来谈。唐韵宜也看出她不想多说，便也不多追问。

前一日，城防卫所里有了一番人事变动。

才刚上任没几天的都慰将军被一纸调令调出了京城，年纪轻轻又缺资历的驸马爷曲锦枝被填补上空缺，言明暂代都慰将军之职，统领城防卫。

此外，京中各处关卡之处也有一些调防。

在朝中太子和姜宓厮杀得正酣的时候，崇元帝一连番的动作，不得不说很是耐人寻味。

唐韵宜今日早晨才听说这事儿，这时想起来，便顺便问了:“…阿枝怎的突然被升迁了呢？”

从他进去京府，担任一个校尉之职，到他成了都慰将军，这前前后后可是不到一年的工夫。

就算他的确颇有能耐本事，但到底是没有上战场的实际领兵经验，这么将他贸贸然推了上去，总归会有人说他是凭借曲氏一族的家世上的位吧？

明华回答道:“…他也知道他都不到弱冠的年纪就做了一军之长，不免有人不服，若非他平日热于结交军中的中层将领，有那么一大群大小兄弟支持他，这营地里可有得闹腾呢。”

城防卫隶属京府十八卫所，却是十八卫中兵力最多、职责最重的。与负责皇宫内部保护皇帝的羽林卫、驻扎城外的驻军合称是拱卫京师的三道防线。

这么一个重要的职位，就给了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了。

唐韵宜却是想到另外一桩事情来:“…说起来，镇守皇宫四门的，也都是曲氏和薄氏的人吧？”

镇守皇宫南门的朱雀将军是曲锦枝嫡亲的伯父曲振文，另外三门中，一个是曲氏的门生故旧，一个是薄氏的子弟，还有一个虽和曲薄二家无关，却是只听命于皇帝一人的皇家宗室之人。

明华道:“确实如此。”

曲氏是忠诚之士，皇帝愿意信任，将身家性命托付，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

可反之亦然。

唐韵宜玩笑道:“…啧啧，曲家可是厉害，这帝京里里外外有多少他们的人……”若是曲家起了反心，这皇帝位子可就直接换了人了。

明华听得出唐韵宜未尽之语，却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曲氏，是不会反叛的。

明华和唐韵宜在这儿说着外间的事，外间也有人在说起她。

燕王府的书房里这时正站了密密麻麻的人，围绕其中、站在书桌前面领头之人正是燕王姜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