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沁捕捉到了明华眼中的一股情绪波动。
明华道:“…阿沁这是个什么意思呢?”
玉沁并不咄咄逼人,她已经试探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也知道见好就收:“不过寻常玩笑罢了。”心中却是又对于某种猜测多了三分肯定。
如果那个猜测是真,那么……
玉沁一想到某种可能性,便觉得有些心烦了。
玉汇倒是知道自己这个同母的姐姐打小便聪明,问出刚才的话恐怕也并不是如她自己所说是一个平常玩笑。
兴许凭她的聪慧,是能够捕捉到些许蛛丝马迹也说不定……
玉汇道:“…这世上也有没有亲缘之人长相相似,亦有那和父母兄弟长相迥异的,无论事实真相如何,只要不是确实了的事情,还是少开口乱说得好,免得无端惹祸……”
玉沁又何尝不知其中道理。
因而便将心中惊涛骇浪压下,只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地回去了举行茶会的地方。
茶会结束之后,玉沁推辞了燕王府接她回去的人,回到了撷蓉阁中。
明华等人已经离开,府里华灯初上,点亮了从采芙楼到撷蓉阁一带的通路。
有些事情,未曾起疑心的时候不觉得如何,一旦起了疑心,往日被忽略掉的细节便都抽丝剥茧一般自动自发地浮现在了眼前……
玉沁坐在旧日居住小院的窗台边上,微呆地盯着对面仅仅点了昏暗灯光的采芙楼一瞬不瞬……
那是玉琢留在采芙楼维持日常运转的丫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采芙楼无人居住,却像是它的主人从未离开一般……
一点一滴,玉沁慢慢地将从小到大许多的事情窜连了起来,心里那七分猜测变成了十分。
于是她去了玉琢的书房。
玉琢正拿了一杆子毛笔,提着衣袖书写文句,见她来,和颜悦色:“坐下说话。”
玉沁神色微愣。
幼时总觉得父亲过于疏离冷漠,却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叫她不知不觉得到了小的时候梦寐以求的东西。
阿爹也学会关心她了。
她心中一软,只觉得在燕王府那样一个破烂地方受一些委屈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不过她也没有忘记过来的目的。
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玉琢看了她面上的犹豫神色一眼,道:“…你弟弟过来过,说你今日必定想和我说说话,怎么我特地推开了事情在这儿等你,你反而吞吞吐吐的不说呢。”
玉沁闻言又是一愣,这才发现自从她进来,外头守门之人全都站到听不见他们父女说话的位置去了。
玉沁咬了咬嘴唇。
也是,论起心思,她阿爹和弟弟都是个中高手,她拐弯抹角的,反而落了下乘。
于是便开门见山地道:“…阿爹,明华殿下是不是我的姐姐?”
玉琢像是早就知道她会一上来便问这个,眼中尽是了然,毫无犹豫:“不错。”
这就是承认了。
玉沁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萎靡地软了下去。
玉琢看她模样,心中有些不忍,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耐心地等她缓过劲来。
半晌,玉沁才又一连串问了几个问题。
玉琢道:“…这事儿,你阿娘不知道。”
“…知晓此事之人,皆是至亲。事关重大,又和皇家颜面有关,你应当知道轻重。我也明白你为了你姐夫,对你姐姐多有芥蒂,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我想不用我多说的。”
“…你们兄弟姐妹几人皆在我膝下长大,我虽然自问对你们关心不够,但你们起码衣食无忧,不知愁绪。但你阿姐不同,有些事情,我有偏袒,你也不必过于不平。”
……
玉琢说了一通,玉沁像是听了进去,又像是没听进去。
她满脑子想的便是父亲口口声声对着她将曲锦枝称作“姐夫”了。
玉琢看着她长大,也知道她有几根肠子,这才多说了些,却不成想说到了玉沁的耳朵里全成了一根又一根的刺。
她心里委屈不甘,又不知与谁言说,明知是无用的气话,却还是说了:“…阿爹又如何知道那是你的女儿,兴许那明妃不知检……”
话还未说完,已被玉琢厉声打断,玉沁从未看过父亲面上有过如此阴狠的神色,只听得玉琢一字一句道:“…阿沁,慎言。”
前头玉沁刚进来时父女之间的温情全然不复存在了。
玉琢心中怒火滔天,若非眼前之人也是他的女儿,恐怕他早就在她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便将砚台砸过去了。
玉琢无法容忍任何人侮辱阮敏,哪怕说话的人是他的女儿,也一样!
玉沁被玉琢眼中有如实质的杀意惊到了,先是一阵恐慌惊讶,惊慌过后,便是排山倒海的委屈翻涌而来……
心里难过,连日来积压的眼泪便像是开了闸,一下子便止不住了。
她一哭,玉琢便也心软了。
只是到底做不来安慰女儿的事情,只硬生生地以言语去命令玉沁别哭。
可这些,看在玉沁的眼里,却又成了另外一宗罪名了。
玉沁不由恨恨地想到:怕是再阿爹的心里,只有明华一人是女儿,他们兄弟姐妹几个都是可有可无的吧?!
玉琢笨拙地给玉沁端来一杯茶水,玉沁傻愣愣地不知道伸手去接,只红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父亲看。
面容消瘦,眼底有些青黑。
她在燕王府到底过得什么日子?燕王难不成真的敢欺辱于她?
玉琢骤起眉头,双眼微眯,心中想到,还是得设法再仔细探查一番,不可叫阿沁吃了苦头,却报喜不报忧。
玉沁却是正在气头上,看什么都往坏处去想,见到玉琢皱了眉头,心里一股阴阳怪气冲上喉咙,破口而出:“…阿爹还有事情要忙,女儿便不多打扰,阿爹还是赶快些出门子去吧,女儿自然知道事关重大,连阿娘也不会透露一字半句,还请阿爹放一百个心!”说完便起身福了一福,转身就走。
玉琢也不拦她,只将无人接取的茶杯轻轻搁在了高脚几上,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