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回来时已是傍晚,一进园里便隐隐闻到一股血腥味,寻着血腥味走近,只见翠轩倒在地上睁大了双眼,已经没了气息。
“不!姐姐!”云霞几乎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今天走的时候翠轩还是活蹦乱跳的,怎么……怎么一回来就这样了……娘子……娘子一定能救姐姐。
她背起翠轩的尸体冲进了南景娘的房间,哪能想到南景娘的情况也没比翠轩好到哪儿去,病情本就加重的她整整一天水米未进,现在躺在榻上又发起了低烧。
“娘子……娘子……”云霞哭喊着,南景娘却没醒来,云霞又摇了摇翠轩的尸体,“翠轩姐姐……翠轩姐姐……”
“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云霞摇着头,实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咳……”南景娘轻咳一声转醒了,头脑混沌,只隐隐听见云霞的啜泣声。
“娘子……娘子……救救翠轩姐姐……”云霞跪行到南景娘面前不停磕头。
“翠轩……”南景娘尚还迷糊,睁了睁眼,看到地上跪着的云霞和躺着的翠轩,“怎么了……”
“娘子,求求你,救救姐姐。”云霞仍不停磕头,额头上已磕出一个淤青。
“翠轩……”南景娘这下终于看清了歪在地上的翠轩,脸肿的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样貌,眼口耳鼻全是血,衣襟上也沾满了血,那情景简直比下了十八层地狱还要惨。
南景娘拖着疲惫的身子爬到翠轩面前,将她抱在怀中,她面上仍没有表情,她做不出其他的表情,她像一个木头,酸甜苦辣只能全藏在心里,她用衣袖轻轻擦拭干净翠轩的脸,抚过她的鼻间发现她确实没有鼻息了:“云霞,拿针来……”
云霞当翠轩还有救,忙起身去取来南景娘的那套银针,却见她扎在翠轩的几个大穴,又在她脸上密密麻麻扎了一排,口中念念有词,似念的是送魂往生一类的咒语。云霞虽没读过书,可这些俗事她还是知道的。
“娘子……”云霞声音颤抖着轻唤道。
南景娘呼了一口气,将针拔下,翠轩的脸已经消肿了,此刻安稳的闭上眼,像睡着了一般:“云霞,端热水,取干净的衣服来。”
是救回来了吧,云霞起身去准备了来。
南景娘细细擦拭干净翠轩脸上的血污,又给她擦了一遍身子,中途云霞想帮忙都被她拒绝了,她咬着牙,一个人完成了所有事,最后为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云霞……”南景娘闭上眼,声音有些疲惫有些沙哑,“我们一路过来,还剩了些钱,你拿去给翠轩买副好棺材,给她办丧事……若有所剩,一并给她吧。”
“娘子?”云霞几乎不敢相信南景娘口中的话,刚刚忙活了那么久,不是在救翠轩姐姐?是在给她净身穿衣?
“对不起云霞,我救不了她……”南景娘的语气听得让人伤悲,可她却做不出别的表情了,她也许真的是一块木头吧。
“娘子……我不信……娘子我不信……”云霞大声哭了起来。在汝南她差点死掉,没有哭的这么大声,在淮滨她经历了凶险,没有哭的这么大声。现在想来应该是因为无论何种境地,都有翠轩作陪,所以觉得一切都还好吧。
而如今,翠轩死了,死得不明不白。那么聪明,那么讨人喜欢,那么善解人意的一个孩子,就这么死了。
“云霞……让她安心走吧……”南景娘眸子中有阴翳流转,她悄悄攥紧了裙角。她的心像被撕裂一样,不知是恨还是伤心,只觉一股甜腻之气涌上喉头,充满口腔又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是血,她悄悄用沾满了翠轩的血的衣袖拂去。
“娘子……林小娘子死了那么久你都能救回来,翠轩姐姐你也能救的,对吗?”云霞摇着南景娘的手哀求道。
“救不了!我救不了!你以为我不想救吗……”南景娘拔高了声音却显得有些中气不足,几近嘶哑的声音让人更加心疼。
“知道了……”云霞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地上,她轻轻揽起翠轩僵硬的身子,在她脸上轻轻蹭了蹭。
“盘盘盘脚盘,俩个大姐十二盘……金盘花银盘花,俩个大姐坐下吧……金盘花银盘花,俩个大姐起来吧……”
云霞闭着眼轻轻哼着汝南的童谣,当年她与翠轩最喜欢玩的游戏便是“盘脚盘”(相当于北方说的编花篮。)可是如今翠轩不在了,再也不能玩了。
她好恨,她好恨,为什么死的是翠轩。
“快去吧……云霞。”南景娘的手紧紧攥着,尖尖的指甲刺进了肉里。疾病让她头脑混沌不清,唯有痛让她清醒。
云霞领了钱,踏着夜色将翠轩背了出去。南景娘取来针扎在自己身上,她选的几个最痛的穴位,扎下去便如同万蚁噬骨。
南流景,你要记得,因为你的无能,所以你才会失去你重要的人。南流景,你要记得,因为你的弱,所以才会被轻视,被恣意伤害。
南流景,你看看,你的病是为何而起。南流景,昔日你有两个人当你的腿,如今少了一个人,你必须要自己站起来。
南流景,站起来。
南流景爬到墙边,摸索着,将指甲嵌在木板相接的缝隙里,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指甲很快就断了两根,红红的血一点点地冒出来,成了一颗饱满圆润的血珠儿,又顺着她的指尖滴落。
南流景,疼吗?翠轩所受的苦,可是比你疼了百倍千倍。
她全身颤抖着,扶着墙站了起来,她的眼睛通红,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可她只有一个信念。
南流景,你要变强,唯有变强才能为翠轩报仇。
你的忍耐没有一点用处。
一步,两步。她慢慢挪动着步子,每一步都痛的惊心。可对于心中的痛,又算得了什么。
一步,两步。她走着,不知不觉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又一圈,她的手上袖上都是血,有翠轩的也有她的,她要记住,记住伤害她的人。
雄鸡报晓,南景娘浑身是汗水,瘫倒在地上,她的意识仍旧清醒。云霞回来带了些热食,南景娘虽一天一夜未进食仍旧是细嚼慢咽,吃完以后又将药吃了一丸。
清醒的她更明白,要慢慢来,一切都不能急。病是如此,报仇更是。
饱餐以后,南景娘沐浴更衣,屋子也被云霞打扫干净。
要慢慢来,她在心里提醒自己。
“娘子,都准备好了。”云霞面色凝重,身着孝衣,腰系麻绳,发间簪了朵小白花。
“那么。昨天调来的几个婢女,都给我叫进来。”她声音冷得透骨,干净利落又不带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