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沙漠上,一列车队正缓缓前进着,车轮在沙子中艰难地滚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太阳很毒辣,沙粒上炙烤的热度在空气里升腾,视线中的一切也变得扭曲起来。
车夫擦了擦头上的汗珠,伸手抓过身旁的水壶,仰着脖子去接壶嘴。可是拿着壶抖了半天,只有一滴水从壶嘴流下,落在了他干枯的嘴唇上。车夫咂了咂嘴,咒骂了一声,将水壶狠狠地向一旁扔去。水壶在沙漠中滚了几圈,后续的车辆从它的身上轧过,把它深深地压进了沙子里,风沙过处,除了一只空空如也的壶嘴,便再也找不到其他的痕迹。
“公公,我们不会是迷路了吧。”车夫喘着粗气,精疲力尽地喊道,“这沙漠已经走了三天三夜了,水和干粮也早已用尽,要是再出不去,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
马车后厢的窗子被缓缓拉开,常贵侧着头,一双无神的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马车内虽然能避免阳光的炙烤,但是空气无法流通,温度比外界甚至还高上几度。随身的水壶已经全部空了,没有补给,他感到自己身体里最后的一点水分正在逐渐的流失,身体软绵绵的,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车队的后方突然嘈杂起来。
“吵什么吵!”领头的车夫怒吼一声,一拳砸在车板上。
“看那里,看那里……”嘈杂声越来越大,隐隐的还能听到有欢呼的声音。
常贵努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将头探出了窗外。
在沙漠的尽头,与天相交的地方,朦朦胧胧的像是浮现出一道横亘的城墙,在虚幻的热气中若隐若现。
“到了,到了!”车夫们欢呼起来,像是从死亡中得到了重生。
常贵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一抹苍黄,眼睛中渐渐恢复了神采,早已龟裂的嘴唇缓缓地张开。他滚倒在车厢内的地板上,仰着身子哈哈大笑起来。
“终于回来了,夏南。”
“报!”
一个士兵提着剑跑上了大堂,单膝跪地,左手按在右拳之上,向堂上坐着的人叩首道,“城门下有一列大黎的车队,想要进城,说是要献国书给皇上。”
“哦?”黑暗中的人站起身来,“带我去看看。”
城门上,数百名士兵张开弓箭,一动不动地指向城门的下方,车队的车夫们站在城门前也丝毫不敢动弹。闷热的阳光暴晒着这一群疲惫的人们,他们身上能流的水似乎已经全部流干,龟裂的皮肤开始往外渗出暗红的血丝。
“妈的,”一名车夫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早知道是这种情况,还不如死在沙漠里算了。千里迢迢的送了十几车礼物过来,还被别人拿弓箭指着,真他妈不通人性!”
“你还是省省吧,”旁边的一名车夫撞了撞他的胳膊,“别浪费口水了,不然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
这时,城楼上传来了一阵骚动。
“拓离将军!”
弓箭手们纷纷朝两旁退让开去,一阵铁甲碰撞的声音响过之后,中间空出一条过道,一位身着鳞甲的年轻将军缓缓走上前来。
“哪位是首领?”拓离拔出佩剑,指向城楼下的车队。
在车队的中间,一列马车上缓缓走下来一个人。他穿着一身朴素的官服,衣服的正中央印着大黎的神鸟图腾。
“你是?”拓离眯起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
马车旁的人朝城墙上拱了拱手。
“在下常贵,以大黎使节的身份,来向夏南国君呈递国书。”
拓离遥遥地看着那个身影,沉默了半晌。那个自称常贵的人,将国书高高地举过头顶,谦卑地站在烈日中一动不动。
“开门!”拓离将佩剑插回剑鞘中,转身离去。
夏南国,石海城,将军府。
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拓离走进了屋内,将手中的佩剑放在了中堂的剑架上。身边的两个丫鬟走上前来,站在他的身边,替他脱掉鳞甲。
“进来吧。”拓离朝着身后说道。
常贵有些拘谨地走了进来,不知所措地朝四周看着。
拓离换上了一件鲜红的绸子大衣,丫鬟将脱下来的鳞甲放到了一边的衣架上。
“你们出去吧。”拓离挥了挥手。
“是。”丫鬟们点着头,躬身退到了屋子外面,把门轻轻地带上,屋里的光线顿时暗了许多。
“你的事,国君已经知道了,我明天带你去朝上递交国书。”拓离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到了壶酒。
“谢谢将军了。”常贵赶紧拱手。
“你把那身衣服脱下来吧。”拓离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我?”常贵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大黎的官服。
“别装了,我知道,”拓离从桌子下掏出一封信,扔在了桌子上面,“大黎国内一直有人在和夏南联系,这是前几天鸽子带过来的,上面已经说了你的事。”
常贵疑惑地走上前去,拿起桌上的那封信,看着信封上的字迹,他愣在了原地。那个字迹他相当的熟悉,在宫中每次有任务的时候,乌鸦都会给他一个这样的信封,那是主人的字迹。
“都是自己人,在我面前,就别穿那种东西了。”拓离说完,又喝了一杯。
常贵点了点头,连忙将外面的袍子脱了下来。
“你是什么时候进的黎国?”拓离端着杯子,斜眼看向常贵。
“黎国八年,我十二岁,有人将我悄悄从夏南带了出来,送到黎国,后来通过别人引荐进了皇宫。”常贵说道。
“是他吗?”拓离拿眼瞟了瞟桌上的那封信。
常贵点了点头,“主人在我四岁的时候将我从战场上救出,后来就一直照顾我。”
“你不知道他是谁?”拓离问道。
“不知道,”常贵摇了摇头,“主人在夏南给我单独安排了一间房,并且派他的手下抚养我,后来到了大黎,也只是和我书信联系,我们一次面都没见过。”
“不是一次面都没见过,只是见到了不知道而已。”拓离轻轻地笑了两声。
“将军知道是谁?”常贵惊讶地问道。
“知道,不过不能告诉你,”拓离又一次端起了酒壶,“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的。”
次日,夏南国,朝天宫。
列队的士兵吹起了冲天的号角,群臣站立在夹道的两旁,从宫门一直延伸到正宫的大殿上,夏南的国君高高地坐在正中央的龙椅上,俯视着座下的人们。
“大黎使臣觐见!”国君身边的侍卫高喊了一声。
话音落下,正门处一个身着大黎官服的人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十几辆马车,车上载满了金银珠宝和昂贵的绸缎瓷器。
一路走过,两旁的大臣开始议论纷纷,来人的面上毫无表情,丝毫不理会周围的杂言碎语。直到在大殿的高台下站定,他慢慢地伏下身子,朝夏南的国君叩首。
“大黎使臣常贵拜见夏南国国君。”
“免礼平身。”国君做了一个请起的手势。
“谢国君。”常贵拂了两下袖子,站起身来。
“夏南与大黎本是敌国,这次派使臣来有何用意啊?”国君威严的声音从殿堂上远远地传来。
“皇太后派微臣来递交一份国书,并送来一些礼品以表心意。”常贵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本红色的折子。这本折子被打上了封条,里面的内容常贵也没有见过,这次千里迢迢地跑到这边来,他的心里也没有个底。
一旁的太监从他手里接过国书,朝大殿上走去。
“皇太后?大黎的皇上呢?”国君问道。
“前不久,大黎国内乱臣谋反,皇上驾崩。现在是由皇太后垂帘听政,几位臣子辅佐,这国书便是皇太后写的。”常贵答道。
“乱臣谋反?”国君从太监手中接过国书,拆开封条,“是哪个乱臣,寡人认识吗?”
“欧阳长生。”常贵说道。
整个朝堂上突然安静了几秒,像是所有人愣住了一样。
“哈哈哈哈……”国君带头大笑起来,“欧阳长生谋反?真是绝佳的创意啊。”
群臣都附和着国君一起哄笑起来,人群中的拓离也惊讶得挑起了眉毛。
“你们国内还有哪些人啊?”国君看着常贵,边笑边说。
“回国君,”常贵拱手道,“守臣因涉嫌协助欧阳长生逃跑,已经被软禁;蓝木将军也受了重伤,正在休养之中。”
“哈哈哈哈,”国君再次大笑起来,“好啊,好啊,做得很好啊,大黎现在已经是空无一人了啊!”
“是的,”常贵点头附和着。
“你是夏南人吧,他之所以派你来,就是为了让我消除疑心啊。”国君翻开了折子,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常贵低着头,心里默默地揣测。夏南的国君说的他,莫非就是指的主人?他一直在为夏南国做事吗?常贵弄不明白,现在大黎内防空虚,对于敌国来说,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那这封国书里到底写的是什么呢?
时间像是过了好久,龙椅上的国君终于合上了折子。他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俯视着大殿之下向他拜伏的群臣,眼神中满是不可一世的神情。
“这是大黎给我们的国书,”国君举起手中的折子,“你们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群臣们沉默不语,仰视着他们的国君。
“大黎说他们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国君大笑起来,“他们希望可以归顺我们夏南,成为我们的属国。他们说一个月之后,将在大黎的永宁城举行交接的仪式,从那以后,大黎的城池,财富,土地,女人都将属于我们夏南人!”
短暂的沉默,突然间所有的大臣们都振奋地高呼起来,他们冲向大黎的马车,把它们掀翻在地,并将所有带有大黎旗帜的东西全部扯烂。他们蹲下身子,把地上洒满的金银珠宝抛向空中,大声呼喊着夏南的名字。纷乱之中,只有常贵一个人呆呆地站在人群里,表情似笑非笑,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臣子们,去昭告天下吧!”夏南的国君站在大殿之上,望着天空振臂高呼,“一个月之后,大黎国将是我们的土地!”
林中的鸟儿们突然腾空而起,纷纷朝树林外飞去。
欧阳长生抬起头,望着树叶间露出的天空有些发愣。
“怎么啦?”红柳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壶水,然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没什么,”欧阳长生接过水壶,仰头喝了一口,用衣袖在嘴角边擦了擦,“只是刚才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他再次抬头望向天空,眉宇间隐隐闪过一丝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