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已经开始炎热。春收已过,家里的五亩良田,因为长时间没有照料,收成比往年少了一些,听葛老头说这还是因为抛秧技术而增产了,但葛氏并没有后悔。
在书院街的这间小小的院子里,她享受了从来没有享受过的人生乐趣,她接触到了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人,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事,往日不敢想象生活,现在却真实的发生在身上,有时候她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怕梦想时分自己又再次回到以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
所以春收过后,葛氏便与葛老头商量,要把良田让给邻里,只要他们帮着照看税收便可,葛老头也实在是抽不出时间,看着好好的良田收获不高,心中有几分可惜,于是也同意葛氏的想法。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院子时,葛氏缓缓的睁开眼睛,伸了伸腰,揉了揉眼睛。揭开身上厚厚的棉被,虽然寒春已过,但葛氏还没有来得及重新置换薄的被子。
由于盖了厚厚的棉被,昨晚出了不少汗,喉咙有点干燥,揭开被子歇了一会,让发热的身子凉了下去,才下了床,先是到院子右边的房间看一下儿子牛蛙。
这是六月月底,牛蛙有三天假,现在第二天。虽是假期,然而于老夫子为人严肃认真,即使是假期,也布置了不少功课,昨晚牛蛙借着明亮的牛油灯一直温习到接近子时,可没让葛娘子心痛。
“这孩子,又踢被子了,看来要眷换一床薄的被子才行。”葛娘子心痛的把重新盖在牛蛙身上,然后才把门拉上,蹑手蹑脚的走出去,径直走进灶膛。
灶房已重新改造过,灶膛的右边,是一个新修建的炉灶,新修的炉灶还带有砖头的痕迹。由于保管得很好,炉灶看起来非常新亮,其实葛娘子知道,是使用的时间不多。
在炉灶旁边是两个圆桶般的新型炉灶,这种炉灶在均州柴火店,只要你购买一贯钱的张贵石炭,就可以免费赠送。
冲着张贵这个名字,这种石炭刚推出,葛氏一下子就购买了两贯钱,因为是第一笔生意,柴火店掌柜亲自带人把炉灶和石炭送到她的小家,甚至还带人帮她改造了灶膛,这虽是一件小事,可是当时还上了均州小报呢。
现在灶膛看起来宽阔了不少,而且更重要的是干净了很多,张贵石炭虽也是黑色,但几乎没有石炭渣滓,即使用手拿也不会搞得很脏,况且柴火店还送了一个铁钳子。
左边的角上整齐的叠放着一层张贵石炭,葛氏自从到了书院街开了裁缝店后,就很少自己做饭,一来时间实在不够,二来平常一个人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好。
小黄头酒馆店有一种叫做便当的饭菜,用陶瓷做成的盒子装着饭,再配上几个小菜,有三十文钱一份,也有五十文钱一份,至于那一百文钱的便当,葛氏也没吃过。
因为是可以预定,到了中午就会有小伙计送过来,然后晚上送过来时再要回中午的陶具,一般是到了月底结账,葛氏吃不了多少东西,一般是要个三十文钱的便当。
有时候葛老头也回来均州小住,当然他仍然是很忙,葛氏心痛都叫了几次,但葛老头却乐此不彼,精神反而要比以前好了。
葛氏取过旁边的铁锅,走到灶膛外的院子旁边的水井,水井旁边有一个大木桶,木桶装了不少水,陈大举这个义弟,担心自己打不起井水,每隔几天就过来帮自己打好水。
葛氏常年劳作,怎么会打不起一桶水呢?而且打水的木桶又特别小,但陈大举有这份孝心,自己也管不了,由他去吧。听说他又升官了,现在是均州节度使张贵张大人身边精锐魁字营的副都头,陈大举家远在福州,一个大孩子的来到老远的均州当一个小兵,也算是可怜,征得葛老头的同意后,在张娘子的主持下,葛娘子也就答应了认陈大举为义弟,当时在均州城也算是一件小事,又登上了均州小报。
葛氏把铁锅刷干净,然后装了点水,再把铁锅拿回灶膛。
回到灶膛,葛氏在铁桶底下放了些松木火种,这种火种是她从家中带过来,用利刀削成一片片的木屑,然后再用钳子夹了一个石炭压住火种,最后用火绒把火种点起。
松木燃烧很快,再加上张贵石炭也是易燃之极,比一般石炭要好烧很多,很快一股热气就直扑上来。葛氏连忙把装好水的铁锅放上去。
葛氏再次来到水井,把昨晚买回来的馒头从井底拉上来,六月的均州已有几分炎热,把馒头放在井底的水面上,就会保证不坏。
这些做好的馒头也不贵,这种里里面夹着肉的馒头,算下来也只是三文钱一个,偌大的馒头,平常人吃两个已饱得不行。
葛氏是很少用早饭,她还是维持了以前没有用早饭的习惯,即使牛蛙说了她几次,她也忘记,还是忙。
她不愿意跟其他店铺一样招聘伙计,像均州柴火店,均州铁器店,单是伙计都已十来个了,但官府是不管的,不但不管,反而有鼓励的样子。
张娘子也已说了好几次,甚至均州节度使张贵也说了她几次,但葛氏考虑到自己一个寡妇,最终还是下不了决心。
俗话有,寡妇门前多是非,她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
先是把馒头用碟子装好,然后打开铁锅,水已烧开。这种特制的铁锅,不像砂锅般笨重,是均州铁器店新出,葛氏也算运气好,赶在第一天买了回来,还打了一个大折扣,算下来还不到50文钱,就算是砂锅也不值这个数了。
先是往铁锅里放进一个小巧的铁架子,然后再把装好馒头的碟子放进去,再盖上盖子。盖好盖子后,葛氏再从柜子里拿出两个鸡蛋,想了一下,再拿了一个出来。
刚站起来,想了一下,又拿了一个出来。现在生活要好了些,她不吃,牛蛙不吃,牛蛙不吃,阿翁也不肯吃。
最后才来到院子的水井旁边,打了半桶水上来。葛氏先是用青盐漱口,再用毛巾擦了把脸,六月的天,井水很清凉,凉得透彻,葛氏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娘。”一个清脆的声音把葛氏吓了一跳,脸色微微发红,想不到牛蛙这么快就起床了。
葛氏看着牛蛙用手擦着眼睛,埋汰道:“牛蛙,你怎么不多睡一会?”
牛蛙摇头,道:“娘,牛蛙睡好了,现在不困,就是肚子饿了。”
牛蛙在书院习惯吃早饭,现在又是长身体的时候,肚子饿得比较快。不过葛氏开心的是,牛蛙这小半年以来已经比以前长高了一个头,年前的衣服已不合身了。
葛氏连忙把水倒掉,再打了半桶水上来:“牛蛙,娘给你蒸了肉馒头呢,洗刷一下就可以吃了。”
牛蛙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小声道:“娘,牛蛙忘记跟娘说了,今天妞妞过来玩呢?”
“哦。”张娘子点头,妞妞是均州书院的特殊例子,别人一个月有二十七天要呆在书院里,但她随时可以进出,也没有夫子难为她,反而好像每个夫子都喜欢她,就连自己,也隐约喜欢这个性格开朗的妞妞。
“还有其他学子,他们的家都在城外,”牛蛙瓮声道:“牛蛙跟他们说了娘煮饭好吃,要留了他们用午饭。”
“你这个娃娃。”葛氏笑了笑,道:“你也不怕丢娘的脸?”
牛蛙高兴道:“那娘是答应了呢?牛蛙就知道娘会答应。”
葛氏摸了摸牛蛙的头,柔声道:“娘怎么会不答应呢,只要牛蛙莫要嫌弃娘的饭菜做得不好吃。”
“好吃,好吃。”牛蛙猛点头,道:“书院里的饭菜牛蛙都吃烦了,连先生也说书院的饭菜比不上小黄头酒馆的饭菜好吃。”
“什么小黄头,没礼貌。”葛氏瞪了他一眼:“叫黄叔叔,黄叔叔的爹爹是均州的大英雄。”
牛蛙吐了吐舌头:“娘,知道了。”
“去,看一下阿翁睡醒了没有?”葛氏走进灶膛,铁锅已咕噜的冒着烟了了。葛氏打开铁锅,用一块烂毛巾包住手,然后拿出碟子,再把洗干净的四个鸡蛋放进水中,用筷子翻了翻,免得水太热了会把鸡蛋煮烂。
“没叫阿翁吗?”葛氏看鸡蛋煮好,然后把馒头和鸡蛋一起拿出来,却看到牛蛙正蹲着洗脸,问道。
牛蛙摇头,瓮声道:“阿翁还没睡醒。”
“牛蛙,谁说阿翁没睡醒。”牛蛙刚说完,一个响亮的声音在院子的小厅响起。葛老头最近常常和小兵打交道,声音也响亮了不少。
“阿爹。”葛氏连忙行礼,道:“阿爹辛苦了。”
葛老头确实是辛苦,牛蛙一个月还有三天假期,但葛老头就不同了,葛老头从不主动给自己放假,若今日不是牛蛙回来,说不定葛老头回不回来还两说呢?
“新妇才叫辛苦呢。”葛老头摇头。葛氏确实是辛苦,她得张贵帮助,生意实在太好了,但她又不愿意请人帮忙,白天忙到夜里,一天也没三个时辰睡觉。
“和以前比起来,这能有什么辛苦的呢?”葛氏摇头,道:“倒是阿翁年纪大了,奴家不能照顾阿翁,阿翁要注意身体。”
“好了,都别说了。”葛老头笑了笑,道:“吃完早饭,老头要出去一趟,不过晚饭可要陪牛蛙一起吃。”
“真的吗?”葛氏高兴问道:“阿翁真的回来吃晚饭。”
“嗯。”葛老头点头,道:“咱们一家子都很长时间没一起吃饭了,老头今日就当给自己放假,早点回来。”
“好,好,好。”葛氏鼻子酸溜溜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