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扬子桥时,董士选和吕文焕两人正难得清闲走在扬子桥镇上,扬子桥镇虽比不上扬州的繁华,然而毕竟是重要的中枢之地,它的繁华是一种简单的繁华。
李庭芝在董士选大军围攻扬州前已动员大部分百姓入城,但是毕竟有留念家乡不肯离开之人,又有胆子超大而不害怕之人,还有一些则是看透世事无所谓之人,算下来留在扬子桥镇的人倒也不少。董士选倒也不是杀人狂,也没有必要对周边的百姓斩尽杀绝。但即使如此,人烟稀薄,所谓的中枢完全失去了作用,扬子桥冷清下来。
直到阿术南下,驻扬子桥,并与扬子桥为中心,设立对扬州的包围圈,扬子桥才渐渐热闹起来,又有一些不怕死的汉人冒着丢头颅的危险,和驻守扬子桥镇的董家军和吕文焕率领的汉军做起生意来。
大家都是长得同一副嘴脸,只不过是身份不同而已,再者百姓是天下生命力最顽强的人,久而久之也就和他们混成一片,扬子桥镇的百姓靠着敌军将士的买卖,竟然变态的繁华起来。
“这南方果然是膏腴之地,”董士选觉得济南也没有这般热闹,看着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忍不住说道:“这一个小镇,竟然也有这等热闹的迹象。”
他倒也没想到,这扬子桥的繁荣也有他一份功劳。
襄樊虽然被困几年,但是人却不少,对扬子桥镇变相的繁华,吕文焕倒没有什么感觉,笑了笑,道:“南方人口众多,土地相对不足,商业发达,倒也不奇怪。”
董士选看到一家小杂铺店热闹非凡,让小兵过去凑凑热闹,有什么好玩的东西顺便也给他要一些,他对人口众多没太多印象,山东经过十几年的折腾,再也没有人口众多这个说法,只是对于商业倒有几分好奇:“汉人向来说农工商,这商业自然是排到最后,为何这汉人的朝廷,却把商业放在前面了。”
“若没有商业的互通有无,大宋哪里会如繁荣。”吕文焕对于商业也是半懂不懂,指着热闹的扬子桥镇,道:“这些繁荣无一不是商业带过来的,若只是平头老百姓,哪里来得如此多的店铺?”
“呵呵,咱们就不说这个了。”董士选接过小兵递过来的糖葫芦,又给吕文焕拿了一串,他原本就不善于治理,或许说根本不懂治理,这其实也是蒙古人的通病,他从小就呆在军营,长大了还是呆在军营。
董士选吃了几个,发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味道还不错,迅速吃完,看吕文焕吃得也快,这也难怪,都是军中之人,吃东西快也是自然:“这小东西味道还不错。”
“对了,昨晚瓜州被袭击,听说损失还不小。”
瓜州张邦直说到底也是他手下败将,他在瓜州的亲信可不少,就算张邦直不说,他知道得也不会比张邦直慢:“伤亡有好几十人呢?连陆营的寨门也被烧了。”
“哦?”张邦直的来信还没送到扬子桥,所以吕文焕知道的不多,只是隐约听说有这么一回事,疑惑问道:“不会又是那些所谓的土匪水贼吧?”
“这些人也够讨厌的了。”想起在高邮附近受的委屈,吕文焕骂道:“鬼鬼祟祟专门做点让人生气的事,想杀又找不到人影,都是一般成不了事的鼠辈。”
董士选也恼火,张宏的后军补给,大的失误虽然未曾遇到,可是小麻烦不断。林林总总的损失算上来,至少也有十分一的损失。
“应该不是这伙人。”董士选摇了摇头,道:“损失的皆是哨兵,明哨暗哨几乎损失殆尽。”
想起正阳,董士选就有点心悸,怒道:“是张贵他们的手法,定然是均州军所为。”
“人少了不会造成这样的轰动,人多了也肯定逃不过我们的眼光,我思量应该就是前几天从南门突围的那些骑兵。”
“人数不应该超过三千人。”
吕文焕苦于没有消息,自然没有董士选的分析入微,违心称赞道:“董大人纵观大局,属下佩服。”
“只是如今我大军南下已成定局,扬州方面为何要袭击瓜州?莫非扬州有突围迹象?”
董士选暗中得意,想自己终于在吕文焕面前露了一次脸,摇头道:“这伙宋军袭击瓜州,定然是想阻碍我军南下,然而这寥寥三千人就想攻下瓜州,莫非是把我们董家军不放在眼里。”
“这倒是一件小事,吩咐张邦直小心一点便可,若是宋军闹得实在厉害,张邦直也不会放过他们。”
“只是阿术的命令久久还没到,却是不知丞相在打什么主意?丞相攻下安庆将近半个月了,也不知道丞相要做什么?”
吕文焕却是知道,笑道:“大宋军事向来缓慢,即使现在是生死关头,朝廷上的相公争执也是不断,丞相怕是要等宋军集合,计划一鼓作气攻下南方朝廷,已解决南方之事。”
董士选想起几个月前的北方叛乱之事,心中隐隐有几分担忧,丞相怕是没有太多精力,欲求一鼓作气拿下大宋,以回师北方,打败叛军。
但他也听说过欲速则不达的话,偌大的一个朝廷,总不会是一年半载就可以攻下来吧?
“丞相想不到的是大宋的速度竟然会如此之慢?若是咱们大元朝,恐怕都不知道判了多少个死罪了。”
“南下既然已定,”董士选点头表示同意吕文焕的话,他虽然跟吕文焕有不同,但吕文焕原来毕竟是大宋的大将军,也不至于敢在这方面骗自己:“扬州方面还是要用点力,要不然阿术大帅追究起来,我们也说不过去。”
“那是自然。”吕文焕点头,道:“总不能让扬州太过于安宁,慢慢积攒能量,要不然我军主力南下之后,李庭芝在后方骚扰可就不好了。”
当他们回到大营,张邦直派过来的信兵也到了大营,把张邦直的话跟他们说了一遍,董士选忍不住骂道:“什么人数不明?敌军精锐?回去给张将军说了,宋军人数绝对不会超过三千人。”
董士选恨他在吕文焕面前丢他的脸,又叮嘱道:“如今乃非常时期,让张将军迅速查明情况,万万不能让宋军嚣张,若是误了我等大事,这黑锅由他来背。”
等信兵离开,董士选若无其事问道:“如今瓜州不平,却是不知湾头如何?”
“这个大人倒放心,属下早已吩咐黑杨再三警惕,湾头绝对是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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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才退回山上,却等来了许文德,他出城后一直在湾头附近晃悠,只是黑杨比张邦直要厉害得多,他每天率领骑兵出营,晚上又燃起漫天火堆,许文德身边的王大川又没有秦楚的权限,没有办法叫来当地队员协助,自然没有任何办法。
“文德,你来得正好。”姜才大喜,正恼火自己力量不够,许文德的两千精锐,也是从守军中精挑细选出来,大部分都是从战火中锻炼出来,虽不敢说百战余生,但也是人人抱着必死之心,杀人自然不会心软。
“大人,属下都快要闷死了,听说大人昨天晚上刚在瓜州走了一趟,这不,小子马上过来听从大人吩咐。”许文德囔囔说道,仿佛嫉妒羡慕姜才有得打仗。
“你小子。”姜才笑了笑,道:“你以为老夫冬日出去散步不成?老夫这可是实打实的跟鞑子干了一场,只是瓜州的张邦直老头,谨慎得很,就像缩头乌龟。”
“那,今晚再过去走走?”许文德蠢蠢欲试。
“走,肯定是要走走。”姜才点头,道:“不过不应该是瓜州,而是湾头。”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许文德狠狠的摇了摇头,道:“湾头的黑杨,以前跟咱们也打过不少交道,这人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每天率领骑兵出营,到了晚上,还在大营四周燃起火堆,仿佛是怕人不知道他们在湾头哪里。”
“这不是更好。”秦楚大喜,拉过王大川,笑道:“大川啊,看来半年不驯,你小子的脑筋懒了不少?”
王大川挠了挠头,他的权限没有秦楚那么高,等他想找当地均州军帮忙时,秦楚已把人都找了过去,他只好跟许文德带着骑兵到湾头附近逛游。
“当初伯颜大军攻击新城时,张大人不是用了一招?”秦楚提醒道。
“炸药包?”王大川恍然大悟,却是摇了摇头,道:“这法子太浪费火药了,而且我们现在也没有铁桶,却是如何制作?”
“大人那是火药多,咱们少有少用嘛。”秦楚笑了笑,道:“我们又不是说要攻下湾头,只是吓唬吓唬黑杨便可,听说攻击新城时,黑杨也在哪里,想必也见过炸药包的威力。”
“铁桶?老子刚好带了两个。”
有了秦楚提供的方法,众人围绕这个法子商量了一会,由于刚袭击了瓜州,想必湾头的守军必然会有所疏忽,打铁还需趁热呢?说不定能取到好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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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杨是怕了均州军,可是不代表他怕扬州军,他害怕均州军并不是表示他打不过均州军,只是均州军屡出奇兵,打得他窝囊而落下了心理毛病而已。
湾头位于扬州东北部,是水路进入扬州的重要门户,传说中隋炀帝三次下扬州,都是从湾头而入。湾头镇沿运河而修,水系复杂而湾头镇也是复杂,黑杨大营就设在运河旁边,以水为界,然后临水而建。
湾头镇离扬州不是很远,当初李庭芝几乎把湾头镇所有百姓迁入扬州,就算是留在镇上的也是一些七老八十而不愿意离乡背土的老人家。
等黑杨率领大军驻守湾头,就连这十几个老人也不知消失在哪里,黑杨哪里耐得住寂寞,整天率领骑兵到扬州附近耀武扬威,然而他没有军令,也只有一个看字。
黑杨是一个有斗志,有上进心的家伙,他总想着立功建业,当初在新城时,还差点想借助吕文焕上台,只是没想到吕文焕的肩膀不好借。
“总管大人,”身边一名副将见黑杨又要出营,连忙说道:“听说瓜州渡口昨晚受到袭击,怕宋军不长眼袭击我湾头就不好了。”
“将士整天出军,也颇有疲倦之态,不若休息一天,可好?”
“你懂什么。”黑杨摇了摇头,道:“宋军昨晚还在瓜州,今日为何要过来找我湾头麻烦?”
“再说宋军攻击瓜州,为的是南下之路,而我军在湾头,莫非宋军攻击湾头,是想往大都走不可?”
“老子带领兄弟们出军,还不是为了练军,还不是为了你们好,再说若不是老子勤练兵,说不定他们首先找的就是我们湾头的麻烦。”
副将见黑杨不听,想想也是道理,于是任凭黑杨去。
黑杨闷得慌,率领骑兵走了好两个时辰,远远看到扬州并不见战火,这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战火了,难道董士选和吕大人想效仿襄樊战役?把扬州困死不可。
黑杨想不明白,只好又回到大营,他倒也不愿意大营被攻破,他在吕文焕的心中地位已是岌岌可危,若湾头再出什么麻烦,吕文焕恐怕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走了一整天,自然也疲倦得很,黑杨很快就梦见了周公,还没和周公瞎玩一盘棋,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响声。
“冬日还打雷。”黑杨囔囔说了一句,很快就被人叫醒,急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黑杨睁开眼睛,看到几个亲兵面带惊慌的看着自己,见黑杨醒来,其中一个亲兵惊慌说道:“大人、大人,不好了,天降巨雷,炸死了不少兄弟。”
“什么?”黑杨听到炸死了不少兄弟,一下子跳了起来,连忙问道:“你再说一下。”
“天雷,天雷。”亲兵还是有点惊慌,指着天上说道:“天雷自天而下,炸死了不少兄弟,兄弟们害怕,都在问是什么回事呢?”
这些亲兵,大部分都是原来鄂州的宋兵,自然没有见过张贵在新城时用过的法子,以为是天降神雷,炸死了不少人。
“如今已是冬日,何来天雷,胡言乱语。”黑杨并不相信,马上穿好盔甲走出大营,他运气倒不错,借着月光,刚好看到远处的山包上,一道火光之后,一个巨大的物体向弯头大营飞过来。
“均州军?”黑杨大吃一惊,大声道:“弟兄们,不要慌张,快找地方躲起来,这不是什么天雷,只是土罐子而已。”
“这东西响声大,但是威力小。”
黑杨也不敢冒险,赶紧找地方躲起来,然后吩咐副将召集士兵。
然而白天刚走了一天,现在多是疲倦之兵,副将叫了半天,也不过是收拢了三千人,黑杨指着远处的小高地,低声道:“宋军就在哪里,你带领兄弟们包围上去,老子率领援兵随后便到。”
副将心中诽谤了一下,也不见你包围过去,老子率领援兵。现在是半夜时分,虽有月光,但也只能隐约看到身影罢了,还不如躲在大营内,至少大营灯火通明,又有火堆照明,宋军想要攻进来可不容易。
“快去。”黑杨喝了一声,副将只好带着士兵出去,他们是吕文焕带过来的汉军,绝大部分都是步兵,不是鞑子不想把他们变成骑兵,而是这些汉军原本就不会骑马,若是要从新训练,却又不知道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副将走得忐忑不安,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都怪黑杨不知生死,白天还带着将士出去,也不好好在大营享受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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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吧?这么大的便宜?”许文德不敢相信的看着出营的蒙古汉军,看了看同样是一脸疑惑的姜才:“所谓的炸药包,看起来威力还不错,不过恐怕也是响声大威力小,这些蒙古汉军不会是被火药震晕了吧?”
“竟然出营?而且人数还这么少,更可笑的是竟然还是兵卒?”
“管得了他那么多。”姜才摇了摇头,道:“既然他们这么大胆送上来,也别怪咱们不了留情面了。”
“吩咐兄弟们,打一个漂亮仗。”姜才大喝一声,率领骑兵冲了过去,他向来为人凶猛,每战必然要冲锋,能活到现在也实在是不容易,却又说明了姜才的武艺高强,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杀得了他。
副将原本就是心有疑惑,隐约听到骑兵的声音,赶紧吆喝众人往大营撤退,然而这些小兵被吓得昏头昏脑,好不容易出了营,一下子又吆喝着要回去,很多人还没有明白过来。
当骑兵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终于明白过来,突然被袭击,毫无准备的步兵哪里是骑兵的对手,都恨不得自己爹娘给自己多生几条腿。
“杀”姜才、许文德兴奋的吆喝,这完全是单方面的屠杀,这完全是一面倒的杀戮,等姜才率领骑兵追到寨门前,才停住了脚步。
因为姜才已整军完毕,手执强弓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
“嘭”巨大的响声,如惊雷一般,再次落到黑杨大营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