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袁绍面前的一个大难题是:把洛阳交给谁?
洛阳天下之都,袁绍自己不是不想要,不过他要不起。而且,眼下袁绍更想得到的,是黄巾乱后休养生息多年的冀州,这可是大汉最富庶的一个州,光有户口就不下三百万!现下冀州还在他名义上的上司冀州牧韩馥手里,虽然袁绍有十足的把握兵不血刃的从韩馥手中接管冀州,不过一天没正式接管,袁绍心里就不塌实。更何况,洛阳对他还是太远了些,董卓就要长安那边虎视眈眈呢,兵留少了守不住,多了他也拿不出来,现下的袁绍虽为十八路诸侯盟主,论官位却也就是区区的一个渤海太守,一时也没有那么多兵。
论本心,袁绍其实更想直接杀进长安去把董卓一门老少都活剐了解恨。不过,自打下洛阳后,他就没了这个底气。右北平太守公孙瓒第一个不告而别,而后,自己跟他一起长大的铁哥们曹操追击董卓损兵折将,差点命都丢了,也气呼呼的走了。接下来,刘备参加完他主持的祭奠大典后,也自领着轻骑迫不及待的去并州赴任他的并州刺使去了,走前刘备倒是客客气气的跟自己告了声罪,说道塞外胡人正在秋高马肥不得不防,袁绍没话说,再说人家也儿子刘封留了下来听候盟主号令了。可恼的是刘封小儿,刘备走后不过几天,他倒胆大包天的抢了几家富户,胁裹了十万洛阳灾民充实并州去了!
临走前,却给自己发来一书:他日盟主再讨董贼,虽千里之外,刘封万不敢辞!
呵呵,说得好听,谁不知道,这仗已经打不下去了,对着墥关他袁绍自己就打不下去了,刘封小儿这不是摆明了讥讽自己嘛!
刘封小儿倒也就算了,最让袁绍恼恨的,却是他的亲弟弟袁术!自作主张的以袁家家主的身份给董卓发了檄文,声言五年之内必灭董氏九族,刨董家祖坟挫骨扬灰报袁氏一门老弱三百口之血仇,然后,带着那个能打仗的孙坚,连个招呼也不打,大摇大摆的就走了。自己派人去向孙坚追讨传国玉玺,这个愣小子袁术却把使者直接乱棒打出,连个说法都不给!
接下来,徐州刺使陶谦,北海相孔融,济北相鲍信也都走了,而那个上党太守张杨,也是袁家老人的,这会跟刘备打得火热,眼看着也不怎么听自己号令了。十八路诸侯一下子就少掉了一半,至于其他人,倒是惟他袁绍马首是瞻,却都是些没用的家伙,根本就指望不上。之所以这些人还会留在洛阳,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袁家的面子,洛阳富户豪族舍得下大本供着,吃喝不愁,一时半会董卓也打不过来,另一方面,也是抹不开盟主的面子罢了,其实一个个也都动摇了,根本再没了跟董卓拼命那个心思。
而且,就算他袁绍还想打下去,他自己也没那个自信自己手下这些号令不齐的同盟军能跟董卓的西凉劲旅一争短长。别的不敢说,袁绍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论打仗的本事,自己算一个,刘备公孙瓒曹操孙坚也都有一手,陶谦的丹阳兵也是天下有数的劲旅,至于刘岱孔伷这些人,打死老虎壮壮胆还凑合,让他们跟董卓去拼命,还是算了吧。
这些能打的人都还在自己帐下听命的时候,叔叔袁隗却捏在人家董卓手里,他不敢动,等到他终于可以发泄心中的怨恨了,人心却都散了。
所以袁绍很郁闷,很想砍人,既然砍不到董卓这个最大冤家头上,那只能打其他人的主意了。曹操没得说,都被董卓杀得没剩几个兵了,还是自己的一块儿长大的铁哥们,算了,不跟他一般计较。袁术,毕竟自己亲弟弟,怨归怨,恨归恨,还真不好下手,先缓一缓吧,而首当其冲的,便是是北平太守公孙瓒了。幽州牧刘虞老早就跟公孙瓒不对付了,虽然他对这位德高望重的大汉宗伯没什么信心,还是把收拾公孙瓒这个不算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听闻公孙瓒回到幽州还没两天,就连接了刘虞好几个训斥,战争一触即发,哼,这个刘伯安,笨蛋!
孙坚的豫州使是袁术保了,袁绍自己也保了个豫州刺使周昂。周昂的本事袁绍是知道的,绝对不是孙坚的对手,不过有自己在背后撑着,守还是守得住了。至于孙坚原本长沙太守之位,自他杀了张咨逼死王睿之后,他就成了全荆州的敌人,是别想再回去了。更何况,新晋的荆州牧刘表也不是个善茬,往后有孙坚这个乡巴佬好日子过的。
还有,就是刘备刘封这两父子了。
刘备回到了并州,并州地广人稀,土地贫瘠,还有塞外的胡人时不时的过来咋唬咋唬,本来是翻不起什么大浪的。不过,还是这个刘封小儿,先收拢了黑山贼平空多了百万人口,这次到洛阳走一遭,又一下子胁裹走了十万洛阳灾民,又大肆抢掠一番,狠杀了好几家富户豪族,这会要粮有粮,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再刘备治中山几年的表现,已隐然成了自己争霸天下的最大障碍。这点眼光,袁绍还是有了,争霸天下,不就是争了人口和土地!十万百姓,百万钱粮,刘备父子已隐然便是此次联军的最大赢家。
相比自己的进退维谷,袁绍心里更不舒服了。
……
刘封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一路行来,刘封连抢了十几家富户豪族,所得钱粮不下百万,车马千辆,这些,都是他建设并州的启动资金。只这十几天下来,刘封的恶名算是全面打开了,眼下除了国贼董卓,他刘封算是最受京畿百姓诅咒的一个了,那些豪门富户们一个个恨不得将刘封剥皮抽筋。不过,在百倍于这些豪门富户的另一种洛阳百姓眼中,刘封却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刘封和董卓抢了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阶层。
董卓纵兵抢掠,动了都是那些平民百姓和那些小户豪族地主,烧了多毁了多,自己所得却不多。刘封抢了却是那些顶级豪族高门,也就是董卓清洗过后的残留。这些豪族一门所有往往便抵得上一县一郡,油水可比董卓厚多了。当然,刘封一般都是先礼后兵,打着借粮的名义索贿,这种傻乎乎的客套一开始自然没有人会答应,然后,就会有一股“强盗”乘夜开来,如有反抗,一律开杀!在明晃晃的刀斧面前,纵是再怎么瞧不起这位曾经落迫的宗亲,高贵的洛阳豪族们也都不得不低下他们高贵头颅,识相的,老老实实的交钱交粮买个平安。
据说董卓后来听说了这件事后心理极度的不平衡,自己关在小黑屋里将一干手下遂一骂了个狗血淋头。也是,辛辛苦苦烧遍整个洛阳,所得却比不上到几个豪族那里转悠一圈的刘封,两相一较,高下立判。
其实董卓这人还是讲原则的,某些“民”他不但不扰扰,还是优礼有加的。可话说回来,董卓在洛阳的时候,这些富户豪族该给的给该供的供,一个个都孝顺得很,全不似对刘封的爱理不理,也活该他们被刘封抢。
而另一方面,刘封也毫不吝啬发粮赈灾,收拢那些因董卓火烧洛阳而无家可归的灾民百姓,才不过数日功夫,身边已聚拢不下十万灾民,还延途不断有人加入,随同这位好心的朱虚侯一起去并州过好日子。
抢的时候痛快,抢过之后,刘封的日子也开始不好过了。
这一次,他是将洛阳的这些富户豪族们一并得罪光了,往长的说,他日大军开回洛阳,在这里注定的是一番血腥冲杀,而且,他这个“强盗”的名声也必会给其他地方的世家大族带来心理阴影。东吴孙权一直在孙策基业上难有寸进,除了纵横天下的本事不及乃兄以外,孙策征服江东六郡的时候杀戳过重,以致荆、徐两地世家豪族对江东孙氏抱有敌意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往近点说,他现在的处境很不妙,在洛阳京畿可谓是草木皆兵,且不论一直看自己不顺眼的袁绍会否一个头脑发热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掩杀过来,单这些被抢被敲诈的豪门世家,就一个个像蛰伏的毒蛇一般,闪着恶毒的双眸,随时都可能伸出头来咬他一口。
很不幸的,他还只能在这敌视的环境里蜗牛爬行,拖老带幼的十万兵民,每天行军不过十几二十里路,快马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晋阳在望,却更让人等得心焦。尤其的,盛夏行军,免不了的每天都有人中暑倒下,死人更是少不了事,这让刘封心中多了一层愧疚。
日渐西沉,日头依然火辣辣的,若是农家,这才是出田劳作的最好时光,贪黑的老农还可以在地头上劳作一两个时辰,刘封早早的下令安营扎寨。
“哥哥,这么走下去,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得了晋阳?”阿德一脸的不痛快,其实这几天下来,这样的情绪早已蔓延到整个队伍中了。
“斥候回来没有?”刘封不理阿德的抱怨,伫在山头上往远处凝望。
阿德撇了撇嘴,贼头贼脑的左右搜索着,把目光定在了那辆华丽的马车旁边,那个俏丽的女孩身上:这不白问嘛,我一直跟在你身边,你不知道的事我能知道!
不理会阿德的小心思,刘封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去,吩咐杨默再派五队斥候出去,每队五十人!”
“啥?”阿德张了张嘴巴。
可不待他再发问,他这位好说话的哥哥却已作了脸:“少啰嗦,快去!”
不过这一次却不用麻烦了,五骑轻骑带着两个伤号回来,同行的,还有一个俘虏,身上还插着两支羽箭,有一口气没一口气的,看来受伤不轻。
刘封快马奔到近前。
“公子,属下等碰到了白波贼!”斥候伍长拖着一条伤臂,坚持向刘封行礼。
边上,那些灾民们有些不安朝这边探头着。
“给他一口水,带到大帐来!”感觉到事态的严重,刘封匆匆吩咐了一声。
杨默跟了过来:“公子,白波贼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胆子?”
刘封皱了皱眉,他看到卫行正朝自己走过来。白波贼是横行于河东、河内、上党诸郡的一股流寇的统称,分为杨奉、李乐、韩暹、胡才等数股人马,后来被董卓、袁绍、曹操分别招了安,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现,徐晃就是从杨奉手下转投到了曹操帐下的。
“刘公子,可有需要卫行之处?”卫行躬身一礼。这十几日来,他一直在冷眼旁观着,看刘封所积钱粮越来越多,卫行的心头就越来越凉,百万钱粮,上千辆车马,放在谁眼里谁不眼红?不过经着孙策的一番打击,卫行为人低调了许多,只是在一边看着,不说话。另外的,跟这些灾民相处了十几日,卫行心思也有一股莫名的情绪不可遏制的滋长着。
简单的说,卫行虽然年少清高,一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却也不是那种全无心肝的人。看着每日不断追来投奔刘封的灾民,尤其那些饥饿多日老人孩童们从刘封手中接过第一碗粥时的模样,让他原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卫公子有心了,一会或有求援,还请卫公子莫要推辞!”卫行近日来的变化是明显的,不过刘封每日事多,却没怎么体会得到。
见刘封不想明说,卫行淡然点了点头,退到了一边,眼神复杂的望着还在淌血的白波贼俘虏,他是河东豪族,对白波贼并不陌生。
进了大帐,令人给这位俘虏松绑,伤口作了简易处理,刘封冷冷的望着他。这名俘虏约三十几岁,身材甚为魁梧,满脸虬须,膀阔腰无-敌'龙^书#屋@整(理圆,显得甚是有力。自见到刘封以来,这人便一直默不作声,因为失血不少,脸色来还有些苍白,却始终不曾哼过一声,刘封并不认为他只是一名简单的俘虏,想来自己的斥候队为捉拿他还很下了一番功夫。
挣扎着站了起来,这名俘虏与刘封对了一眼,双眼带着浓浓的恨意:“这位想必就是朱虚侯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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