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与频儿由传信弟兄引路,赶至桦树林时,呈现在眼前的,除了雪地上纷乱的脚印,便只剩两具尸体。
俱是猎户模样,料来是欧楷所为。
顺着脚印前行,一具血迹模糊的躯体趴卧于雪地之上,不知是死是活,却是不难分辨出乃自家兄弟。
伸指一探,所幸残有一丝气息,不过已是人事不省了,约略扫上两眼,这身上的血口子,少说也有七、八处。
王二下意识地打了个激凌,对方下手可够狠的!
能不狠嘛,欧楷不也挑了人家两条性命!
关键是王二可不那么想,他首先反应过来的就是——来得太过匆忙了,眼下身边连自己才三人,便是赶上了,瞧这架式,别说救人,估计到时候连自己都得等别人来救。
如此一来,便有些不大情愿挪步了。
频儿却是救人心切,哪有他那么多想法,见王二俯下身去好像就没有起来的意思,只当他是心疼弟兄,一时悲愤难于自拔。频儿心思,公子当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到了这关键时刻,怎的反分不清事情孰重孰轻了?当下也来不及细想,一把拖起王二便走,行得几步方才回头对那引路的弟兄道:“你去林子外候着,看看薛将军他们到了没。”
这下可好,原本才三个,现在又少了一人。
王二心里别提多郁闷了!一路嘀嘀咕咕却又不敢明白说出来,只得忿忿地挣开频儿,“噌”地一声离钩剑出鞘,行不几步便扬手朝左右胡乱削去,与其说是解闷,倒不如说他是在给自己壮胆,离钩剑也委实锋利,两旁的桦树可算是遭了大殃了。
连枝带丫算起来,估计砍了不下整整一大车,眼前又出现了一具尸体,二人稍一察看,见不是欧楷便继续前行,突然间频儿一摆手,侧耳凝神细听了片刻,道:“有动静,欧大哥可能就在前面,快!”
这时打退堂鼓已是不可能了,王二只得随着频儿加快速度,急奔一阵,果然前面传来呼喝打斗之声,再一晃,已是瞧见人影晃动。
正是欧楷手舞长枪与一班猎户模样汉子游斗着。
频儿娇叱一声,口中唤道:“欧大哥勿慌,我来助你~”已是纵身挥剑加入战团。
欧楷正值手忙脚乱之际,忽闻频儿言语,心中欣喜若狂,登时精神大作,情知救兵到了,只是不晓得来了多少弟兄,待百忙之中瞥眼瞧去,却只得王二与频儿两人,不免有些失望。
头先欧楷见对方人多,方使手下回去传信,自己与另一名兄弟瞬间便被敌人包围,饶是奋起神威杀了两人,自己亦是伤痕累累。欧楷暗自盘算照这样下去,恐怕是没命等到救兵来援,当下与身边弟兄打了个眼色,双双跳出战圈。
对方显然志不在他们,以为他们自知不敌意图脱身,居然罢手相望,丝毫没有为同伴报仇的意思,而是抬起冯宾茹便往树林深处遁去。
欧楷不想困斗,愿就是打定主意以游斗作纠缠,拖延时间以待援手,自是不会听任对方离去,复又挺起长枪赶去,专挑扶抱冯宾茹之人下手。
这一帮汉子本也不是甚真正的猎户人家,而是百济国潜入新罗的探子,所为之事便是王二一行大唐使团。原来百济义慈王早得了消息,估摸着王二等人近日当至金城,却是不知大唐使团来意为何。眼下两国战事至了紧要关头,义慈王最担心的便是大唐应新罗之请发兵援助,倘若如此,百济危矣!这才发出人手,混入金城打探消息,为首之人却是义慈王之子扶义丰。
依着常理,义慈王怎敢使亲生儿子深入敌国行此大险呢?这其中,却是有义慈王的打算——假若大唐此番遣使前来,不过是新皇登基循例使人安抚,自是无需担忧;倘使唐使来意不善,便可使扶义丰以百济王子身份秘密拜会,尽量赶在大唐与新罗立下出兵盟约之前,向唐使陈述苦衷,能拉拢当然最好,至不济亦可早些得知详情,也好另作准备。
为安全起见,扶义丰使三人先行混入城内,自己另率所余人等藏于林中,待初步探明消息后再作打算。
那三人自王二队伍进城之时便已暗中缀上,正琢磨着如何才能接近大唐使团,刚好撞上冯宾茹气羞而奔。三人虽猜不出其中缘故,但见冯宾茹孤身离群,暗呼天赐良机,自是若即若离尾随其后。一路跟下来,苦于后面欧楷三人紧随而来,急切之间无法下手,偏偏冯宾茹好去不去,一头钻进街边酒馆,欧楷等人却在外面守候没能跟了进去。三人情知良机稍纵即逝,哪肯错过,当下随之而入,瞅准空隙引开冯宾茹注意力,将迷药混入酒中,方才有了后来欧楷赶来撕杀的这一段。
初始三人只是想着捉了冯宾茹回去,好探问详情,到时或纵或杀自有王子殿下去拿主意,倒没甚想法。谁知人一到手近距离这么一瞧,却发觉此女子端是生得千娇百媚不可方物,思来若是将此女献于王子殿下,肯定另有大功一件,要知道,王子丰可是颇好这一口的。
是以头先欧楷跳出战圈,众人并不追赶,只想着尽快将美人儿送到王子手中,至于死的那两名伙伴,死便死了,正好少了两个分功之人。
谁知欧楷却不领情,反死死咬住不放。
众汉子回身来战,欧楷却虚晃跳开,若不理睬,他又挺枪来刺,一干人等惹得火起,费尽心思好不容易将欧楷手下兄弟打成重伤,终究是拿欧楷没办法。
双方便如此边斗边走,边走边斗,一路拖延下来,不然也就不会这么快被王二追上。
再说欧楷,原以为大对人马赶到,心思着终于可以将这班贼子一网打尽,好好出出胸中恶气,待见着只得王二及频儿两人,自是大为失望。
好在频儿手疾剑狠,“唰唰唰”连攻几剑,当场已刺翻两个。
先前入城的三人已尽数归西,剩下的汉子虽是不识得来人是谁,但肯定是对方的帮手,不过见是一个单薄少年外带着个女娃儿,倒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原本据好方位以防欧楷走脱的五名汉子,分出两人上前帮手,另外三人则端握兵刃来围王二。
谁想一个照面,便被频儿刺翻两个,众汉子这才惊醒,哪还敢大意,提起十二分精神仔细应战。朝王二逼去的三人怔了怔,各自对视一番,料来是在相互鼓励,再向前逼进时,脚步已是大大的放缓了。
那女娃已是如此狠辣,想来这少年更是不好对付,你看看,他手中长剑,乌青锃亮,一瞧便知不是凡物,可得小心了!
他们心里打鼓,王二更是头皮发麻,若只来一个还好点,说不定可以挡上一挡,他娘的,一下就上三个,也太瞧得起老子了。
怕归怕,还不能跑!便跟街头打狗一般,若是不动,还可唬住一会儿,一旦拔腿转身,恶狗立马就扑上来了。
道理王二自是明白,问题是这样站着终究不是办法,虽说对面三人看起来也有些胆怯,可毕竟是一步一步在向自己逼来,这之间的距离可不甚长,消不了多久,就要到跟前了。
管他娘的,拖得一时是一时,只盼频儿和欧楷能手脚麻利些,料理了那几个快些过来。
王二将离钩剑晃了晃,强作镇定大声喝道:“站住~再敢过来老子就不客气了。”
三名汉子还真被他吓得一愣,却也只是一愣,脚步并未停止,神色之间倒是更为谨慎了。
王二一瞧不好,看来是吓唬不住了,心里一急,不禁脱口道:“等~等~”抑制不住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那三人听得对方似乎有些胆怯,心里暗喜,脚底动作不觉便加快了些许,却又瞬即恢复原先警惕步伐,估计在琢磨对方是不是故意示弱以行“诱兵之计”。
眼看着敌人已然逼近,若不是心存顾忌,只需三、两个跃步便可杀到。
王二心中一阵慌乱,头眼去瞧频儿那边,不禁暗暗叫苦。
欧楷久战力竭,又是伤重在身,先前完全是凭着一股意志勉强撑着,脑中只念着,若是自己倒下,冯姑娘可不就全了!待到频儿赶到,虽说一瞬间精神大震,终归是筋疲力尽,加之那股精神一松,便只能勉强以枪支地算是没有当场瘫倒,却是再也无力使出半招。
频儿素来以疾为本,辅之于敏捷身法,穿梭于敌刃之中贴身而斗,如今须得分神护住欧楷,自是不敢大开大跃,等于是自去其长。如此一来,双剑挥舞之间,远没了那份行云流水般的畅快,苦斗之间,已是自顾不暇,哪还抽得开身来救王二。
频儿是指望不上了,那就只有靠自己了!
还是老办法——跑!
王二脑中一个“跑”字还没闪完,脚底已是在动,许是慌张过头了罢,身子一转,不偏不倚堪堪撞到身后树干上,“噗”地一声,登时鼻子酸涨难奈,眼泪哗地直往外飙,紧接着眼前已是一片灿烂星光。
性命攸关,王二也顾不上疼痛了,左手捂着鼻子本能地回身继续跑,可惜方向错了,这一来一往两个转身,可不正好迎着那三名汉子直冲过去了么!
也是阴差阳错歪打正着,那三人见王二要溜,早已纵身跃了过来,心说话***,差点被他骗了,还以为是什么高手!想跑?没那么容易,呆会儿逮着了,看不好好炮制你小子一顿!正想着,哪料到王二这个时候会突然“杀”个回马枪。中间一个贪功心切,蹿得有些快过头了,正好迎着王二剑尖撞了过来,情急之下挥刀去挡,挡是挡到了,可惜只不过是在被刺了个透心凉之前,徒添了一声“咔嚓”刀身断裂响,实际上并没起到什么效果。
“离钩”确非寻常物!
变故突生,另两人端是反应得快,连着几个后掠,退开十余步方自立住身形,再瞧瞧已死的同伴,不自暗呼好险——他娘的,果然是“诱兵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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