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眼中不见丝毫慌乱,轻笑道:“属下不信,王燕回费了三年时间,就修了这么个石坑。主上请随暗夜来。”
暗夜慢慢走在地道里,手里洒落黑色粉末,转了好几处弯,回到石室门口。他又从另一端走出,洒出红色粉末做记号,如此几次,回到石室门口时他眼中满是疑惑:“主上,地道曲回,却只通往这一处石室,且无其他暗门。”
刘珏朗声笑道:“我也不信王燕回就弄这么个石坑出来,而且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抬脚走进了石室。
支撑石室的八根柱子朴实无华,两张石椅还能搬动,暗夜一块块将地砖敲过,敲到王燕回的血迹处时情不自禁用脚又蹬了蹬,两面墙上张开的黑漆漆的小洞口发出“嗖嗖”声,刘珏吓了一跳,翻身跳起,却不见有暗器射出,不由得瞪了暗夜一眼。
“主上受惊,刘绯敢大摇大摆地进来,地宫的机关想必已全部拆除了。”暗夜忍住笑道。
刘珏眼睛往箭对准处瞧,方向正对石室左方中间,那里从顶部垂下了半截绳子,被方才洞口机关启动时鼓起的风吹得微微晃动。
“像是被刀剑割断的,”他边观察边自言自语,蓦然反应过来,“她把阿萝吊在那里想射死她?!”
暗夜垂下眼帘:“反正人已经救回来了,老王爷怕你担心,吩咐不用细说了。”
刘珏抬头看着绳子,又气又痛。不知道阿萝被吊了多久才脱力,不知道她还经历了什么,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他清啸一声,便跃了上去,手拉住了那根绳子,他想知道,吊在这儿的阿萝会是什么感觉。他身体一放松,挂在绳子上面荡荡悠悠,前面密密的洞口似一条条毒蛇在吐信,看得刘珏心里发凉。阿萝那时会有多害怕,多无助呢?要是暗夜不及时赶到,那墙上密密的箭……刘珏不由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往下想。
暗夜叹息一声,这就是关心则乱。老王爷的安排里唯一的失误是不知王燕回几时在阿萝身上做了手脚。他低下头,又开始敲地砖寻找机关。
刘珏突然“咦”了一声。暗夜抬头,看到他拉着绳子,眼睛看向前方,然后跃下,直奔石室门楣处,手往上一探,竟摸出一管箫。刘珏拿着细看,很普通的一管箫,没有什么特别。他想了想,把箫凑在嘴边一吹,一枝无镞小箭射出,上面裹着一张细绸。
暗夜小心拿起小箭把细绸展开,上面几行蝇头小楷清丽娟秀:“能处她之位,思她之苦,必珍她爱她甚之。青萝中了妾身的失魂玉引香,需以玉象山顶皇陵之冰泉泡一个时辰方能清醒。现在只有你能救她,想必经此之后,刘珏亦不能与子离相争也。”
暗夜看了后默默递给刘珏。
刘珏看了气得狠狠把绢帕揉成了一团。好个王燕回,连这个也想得出来!
能解失魂玉引香的只有皇陵内的冰泉,冰泉清冽,出自万年不化之冰川。历代宁王葬于冰泉皇陵,面容能保千载不变。皇陵有世代传承的守陵人把守,能进入皇陵冰泉的只有宁王,除了驾崩时被送入皇陵长眠外,就只有每年一次瞻仰列祖列宗仙容的机会,这时他就可带阿萝去泡冰泉解开失魂玉引香。这样一来,阿萝的身份必须是他的妃子。要让刘绯抱阿萝去泡冰泉,把阿萝送给他为妃?这不是故意挑起自己和刘绯争妻的事端?
暗夜瞧他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不由得叹了口气:“主上,绢上还有图,是么?”
刘珏气得呆了半晌,叹道:“照图先出去再说吧!”
两人照着图上所示方位启动机关,只见一根柱子移开,露出一处台阶。暗夜闪身先行跃下探路,刘珏紧随其后,走了两个时辰,到了尽头,又是一道厚重的石门。推开门走出去,外面月华如水,山石嵯峨,有溪水潺潺,人走出后,石门自动关闭,再推,已纹丝不动,原来竟是从里面才能打开。石门紧闭之后,望之与山石连成了一体,端的设计巧妙。
刘珏回头望去,隐约能看到东城门,原来他们人已在东郊。他望着溪水,突然想起从前带阿萝来骑马,在溪边遇袭的事情。他当时早有布置,自信打退来敌,就对阿萝说要她相信他,除非他死,他都会护她一生一世。阿萝瞪大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似迷离似感动,那一刻……刘珏想起绢帕上的话,心如刀绞。他的阿萝啊!那双眼睛不再睁开了么?要把她送给子离么?
他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跳进溪水里沉到了水中。春日寒冷的水激起他一身鸡皮小粒子,他想起和阿萝在桃花林的溪边相遇,风吹开她的刘海露出那双莹莹的眼睛,想起她的蛮不讲理,想起她逃婚时,自己伤心难过,也是这样躺进溪水里。但现在,这初春的水再凉也冷不过他的心,再刺得骨疼,也比不上心里的那阵痛。
子离对阿萝念念不忘,他怎么会放弃这个机会,所以他一定会救阿萝。可是,要救阿萝,她就必须是他的妃子!这个答案太残忍!叫阿萝怎么办?叫自己怎么办?刘珏躺在溪水里,手紧握成拳。他睁开眼睛,隔着水面,头顶的月光似阿萝的心,被漾成碎片。他第一次这般为难,第一次这般无能为力。
刘珏忍不住从水底跳起,不顾一切地把水面的月光打得支离破碎。拳风激起,击碎了春夜月色的温柔,刘珏疯了一般拍打着水面,曾经的神采飞扬全化作难以控制的悲伤。他慢慢没了力气,整个人无助地坐在水里。
暗夜侧过头不忍再看,精光四射的双眸已蒙上同情之色。他默默地背向刘珏,立在溪边,等待刘珏静下心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才传来刘珏平静的声音:“回去吧,暗夜,不要让父王担心。”
“城门还未开,属下建议找个地方把衣服烤干吧!”暗夜当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恭敬地回答,心里佩服刘珏冷静得如此之快。
“好!”
暗夜伸手放出一枚烟花:“会有人去给老王爷报平安。”
天色微明,城门打开,刘珏与暗夜回到风城王府。
安清王已等候多时,听了情况后也呆住了。
“父王,没有别的法子么?”
“有,只是……”安清王欲言又止。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子离取出冰泉之水,倒在玉象山顶的万年积雪里,让阿萝泡入其中。怕的是子离不肯啊。安清王看着儿子叹气。
刘珏眼神坚定:“父王但说无妨,再难儿子也能办到!”
安清王背过身体:“子离如果不带阿萝去泡冰泉,就不用纳她为妃,先祖皇曾为了相救一人,从冰泉取出泉水,但是,照祖制他要受龙鞭之刑。那个故事,你是知道的。”
龙鞭之刑……刘珏一抖。宗人祠对待犯罪的刘氏皇族,最阴狠的刑法就是龙鞭之刑。龙鞭由蛟筋制成,长年埋在万年玄冰下,吸尽天地阴寒之气。三鞭下去,没有内功的人五脏在受鞭之初便会血脉冻结,若使鞭者用上内力,内脏被击碎当场死亡也是有的。有内功的人虽不死,但寒气侵入经脉,遇天寒雨雪,便会疼痛难忍,药石无效!
皇陵守陵人的龙鞭长年泡在冰泉之中,常人抗不住那股寒气,连鞭都握不住。子离要取冰泉水出来,就得挨上武功高深莫测的守陵人三鞭,任他再好的内功,只怕也会落下病根。皇族有治鞭伤的灵药,自然不至于让帝王一遇雨雪天便经受折磨,但每年大雪之日,受鞭之人便必须用蒸煮之法抗寒,据说在这一日先祖皇的惨呼声会响彻王宫内外,听者皆面露不忍之色。这种冰火相克、寒热相逼的滋味,想想都不寒而栗。
安清王声音里带着悔意:“百密终有一疏,父王若是知他二人早有盟约,说什么也不会把阿萝送进宫去,就算进了宫,若是提前救她出来,也没有这样的事了。是父王嘱暗夜看准时机才救人,不用急于一时。都是父王之过。”
刘珏闷了许久,安静地说道:“儿子去看看阿萝。”
刘珏走后,安清王唤来赤凤:“失魂玉引香是西南夏国王室秘药,王燕回如何能够拥有?你速去查明。”
李相并众夫人齐齐聚在棠园,这个老三现在是全家的希望,偏又弄得半死不活。婢女小心地禀报:“只能沾湿她的嘴唇,喂不进任何汤药。”
叹息抽泣之声又起。
刘珏听得心里烦躁,沉着脸道:“相爷和众夫人请回房歇息,本王自有办法。”
闻得此言,李相心脏跳了跳,平南王今日面色极为不佳!他勉强露出笑容:“阿萝就托付王爷了。”
走进房中,阿萝还在睡梦中,脸色更加苍白。若是再睡下去,不吃不喝,她就会在梦中不知不觉地死于干渴饥饿。
刘英递过一碗清水,刘珏接过,含了一口水,捏开阿萝的嘴度进去,一只手暗暗运功助她把水滑下咽喉,一小碗清水竟喂了半个时辰。他小心拭去阿萝嘴边滑下的水渍,这样喂水也撑不了几日的。
刘英默然收走空碗,掩上门出去。看到刘珏这个样子,他心里的难受不言而喻。
刘珏坐在床边,温柔地抚摸着阿萝的脸。他轻轻执起她的手。这张脸曾对他绽放娇嗔,这双手曾弹过《原是思君醉了》。她用这双手紧紧地抱过他,她才主动抱过他一次呢。想到这里,刘珏只觉一根尖刺在心上扎来扎去。他不愿把她让给子离,阿萝说喜欢他,他还只听过一次呢。可是怎么能,怎么能让他看着她死?
刘珏喃喃道:“阿萝,要是你一觉睡醒,看到的人是子离,你会不会失望?要是一觉醒来,你就已经是他的妃,你会不会恨我?我不能不救你,不能让你这样睡下去,渐渐瘦弱,然后枯萎。阿萝,你原谅我,你要是醒来,一定要原谅我!”
他把头埋在阿萝的手里,嘴触到她温热的掌心。多么温暖的手啊!他放不开也放不下:“阿萝,只要你活着,你活着我什么都不在意。不管经历什么,只要你不愿意,我定不让你委屈!大不了我们逃,我带你逃走,父王会谅解我的,乌衣骑会理解我的,我带你走!”
他一语说完,声音已带着哽咽。多么无奈,又多么难舍!然而天下间总是有这么多的无奈在难为着有情人。世人祝愿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是因为有情人太难成眷属!刘珏慢慢站起身,小心地给阿萝掖了掖被子,痴痴地看着她,怎么也看不够。这张美丽的脸总是有种魔力在吸引他,把他的目光粘住:“阿萝,你也是舍不得我的吧?可是,我却要舍下你……我不会永远弃你而去,我说到必做到。要是有那么一天,你实在过不下去,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就算被抓到会被砍头,我也要把你带走!”
再看一眼——不,不能再看!刘珏毅然站起身,头也不回,推开房门跨了出去。
“守好她!”
“主上!”刘英很担心。
“我早说过,你只有一个主子,就是她。”刘珏沉声说道。大步离开了棠园。 <!--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