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江湖道义 四
作者:常知      更新:2019-12-29 16:40      字数:2231

时间宛如溪里的流水,徐徐流逝,悄无声息。

溪中的游鱼时而跃起,逃离水中,一双玲珑剔透的眼睛,斜视青天,它似乎,渴望上青天?

但无论如何,它终归落入水中,倏然不见。

不知不觉,骄阳西去,渐近黄昏。

“咕、咕咕……”一连串细微的响声,竟引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蔺杰歉然道:“鄙人失礼。”

李茗彤眨了下眼,道:“见谅,见谅。我太贪食,竟忽略你们。”

蔺杰摇头道:“李公子英武如此,多食不为过。”

李茗彤哈哈笑道:“可惜,可惜。蔺公子假如是女子,我必娶你为妻。”

蔺杰低眉垂眼道:“李公子,勿说妄语。”

方是时,原在静坐的冷四忽然起坐,朝门外走去。

蔺杰微笑道:“四叔何去?”

冷四回头道:“寻食。”

蔺杰柔声道:“此地非常奇怪,四叔小心。”

冷四点了下头,一个闪身,飘然远去。

李久久淡淡道:“八姊,以前我言过矣。目下观之,此人方是真正的木头。”

蔺杰忽然叹了口气,道:“若非如此,我何须装扮出家?”

李久久也轻叹了一声,道:“常闻‘英雄难过美人关’,孰知‘美人’亦难过‘英雄关’?”

李茗彤笑道:“不愧为神机妙算的九妹,自夸的功夫也如许了得。”

蔺杰忽而吟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李久久朗朗道:“七条弦上五音寒,此艺知音自古难。”

蔺杰复又诵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李久久轻叹道:“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蔺杰接着唱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李久久淡淡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李茗彤忽然哈哈一笑,唱道:“两位美人莫叹息,嫁与鄙人作贤妻。今朝花好月圆夜,但逢吉时临门喜。”

李久久道:“孰是妻,孰是妾?”

李茗彤一双明艳动人的大眼睛连转数转,笑道:“泛泛乎其若四方之无穷。”

蔺杰摇头道:“人毕竟厚此薄彼。”

李茗彤倏然挪移,竟把李久久与蔺杰一同拢入怀中,嘻嘻笑道:“吾心宽似海,彼此皆无边。”

方是时,砰的一声,冷四跌入屋中。

却见他抬头道:“你高兴便好,只是……呃,此事须告诉寨主,由她许可。”

蔺杰却走将过去,取出藏于袖中的手帕,擦了擦他的额头,柔声道:“四叔走路也不小心如此,却教我如何安心出嫁?”

冷四楞有一刻,方道:“他们知你是女子?”

蔺杰忽然瞪他一眼道:“我与你说东,你偏说西,非要气我是么!”

冷四稍显冷峻的面容上,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笑容”与“英俊”一样,是绝不会出现在冷四脸上的,但此时,他那张平凡的脸上,却出现了一闪即逝的笑容,“这才是你。”

“你……笑了?”蔺杰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须臾,即大得惊人,“四叔笑我性情不好是么!”

冷四自然地伸出手,正欲抚摸她的额头,却突然顿住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有耐心了。

两人皆愣有良久!

忽然,蔺杰以额头抵了下冷四粗糙的手掌,便飞也似逃开。

冷四又愣有良久,方收回手掌,摸了下自己的头。

李茗彤回眸连连,过有良久,方道:“当时是你在保护我们?”

冷四怔有片刻,方道:“呃,你在与我说话?”

李茗彤笑了笑,道:“是你在保护我们?”

冷四摇了下头,道:“是我的话使他疯。”

李茗彤眨了下大眼睛,道:“因此你

救他一命?”

冷四先点了下头,很快又摇头道:“不,他随时可能死……此外,在日出之前,谁也不要触他。”

李茗彤不由把目光移向李久久,恰巧,李久久也在看着她。

两人相视一笑,再无言语。

人定时分,月明风清,四野寂静无声。

夜里,时不时会听见咕咕叫的声音,每有声音响起,很快,便能看见李茗彤跑出竹屋,猛吸一口凉风,然后走回屋内,步履蹒跚。

如此反复,及至丑时初,方无动静。

其间,恍有一段段虚无缥缈的曲笛声,悄然飘入竹屋中。

音起,音落,不过三两刻的工夫。

天空中高悬着的明月,渐渐低垂,及至淹没在无尽的苍穹之中。

日月更替,万物复苏。

竹屋里的人也逐渐苏醒。

然而李茗彤却无半点“复苏”的迹象,如果她是头猪,那此时,毫无疑问是头死猪。

“呃?”冷四才醒来,便发觉谢无烟体内本来极度混乱的真气,似已归于平静,不再有往外溢出的迹象,不觉讶然出声。

李久久那本来渐见睡意的眸子骤然一亮,语气却仍是那般平淡,“他……?”

冷四点头道:“可以触他。”

李久久缓慢的点了点头,然后,一点一点的,悄悄挪向谢无烟旁边,竟把他的手臂轻摊开来,枕着“入睡”了。

冷四与蔺杰又同时愣怔了。

过有半晌,蔺杰忽然撇向冷四,却是微微垂头,含情脉脉。

“寻食。”冷四丢下两字,飞也似逃出竹屋。

蔺杰怔有片刻,方自语道:“果然,我不宜‘娇媚’。”

竹屋外风轻云淡,蓝天白云倒映溪上,映衬出冷四清寂的身影,但似乎,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脸,一如溪上春水,平淡无奇,似与春水连为一色。

人在川上,也许会感叹流水逝而不反,却绝不会记住上一刻流过的,是何种面目的水,因为在所有人的眼中,它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平淡无奇。

冷四从出生时起,即是平淡无奇的人,无论是相貌,亦或是门第,皆是如此。

纵然,他后来经历诸多坎坷之事,竟成了红梅寨的第四掌寨,但在他的骨子里,始终把自己当作一个平凡人——一个会独自老去,然后慢慢死去的平凡人。

他不能有牵挂,因为他,随时可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