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江湖道义 五
作者:常知      更新:2019-12-29 16:40      字数:2248

扑通一声,一条游鱼自水中蹦出,随即又落下,溅起的水花,拍在了冷四的脸上。

他看着荡漾的水波,喃喃道:“它虽能跃出水面,也不能变成一只鸟,飞往青天……它毕竟是鱼,在天空它活不了,所以它……又落入了水中。”

渐渐的,波澜中倒映出他那张平凡而又稍显冷峻的脸。

忽然,他纵身一跃,跳入溪水之中。

溪水清澈见底,深则约莫一丈,浅则不过四尺。

清晨天微寒,潜在水中,自然颇冷,不过冷四却是如鱼得水,游得快极,胜溪中游鱼岂止一筹。

他那本就明亮异常的目光,在水中竟是越发明亮,足以辨识秋毫。

冷四在水中来回游有数十回,却始终未能找着他所要的“痕迹”,只得暂且作罢,游回溪边。

未几,冷四又站在了本来的小道上。

他的周身竟未沾上一滴水。

冷四又看了看溪水,似乎嘀咕有两声,便回竹屋去了。

李茗彤在院落之中转来转去,一时掐着肚子,一时张嘴喘气,举止非常滑稽。

方是时,蔺杰自屋中走出,随后轻倚着竹栏坐下,笑望着李茗彤道:“李公子何所为哉?”

李茗彤瘪着嘴道:“蔺公子,你知此时风自何处而来乎?我寻有良久,奈何寻它不得。”

蔺杰沉吟有顷道:“或自东南而来……然而,李公子寻它何为?”

李茗彤笑了笑,道:“我曾读过一本书,犹记得有如此一段‘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于是欲吸风为食。”

蔺杰不禁抚掌笑道:“李公子此举实乃断章取义。”

李茗彤眨了下眼,笑道:“我合乎‘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若吸风饮露,或可游乎四海之外焉。”

蔺杰竟为其所乐,莞尔道:“你知前一句为何?”

李茗彤眨了眨大眼睛,道:“忘了呀。”

蔺杰笑道:“此句为‘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你既未居‘姑射山’,亦非‘神人’,焉能吸风为食。”

李茗彤忽然哈哈一笑,道:“我虽徒劳一场,你却笑了,实在值得高兴。”

蔺杰不可思议的凝望着她,竟是忘却言语。

又一个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的人,是冷四。

纵然,自他的面容上看不出端倪,却能由他的话中而得,“……向来你的声音,呃,你是男是女?”

李茗彤轻咳两声,粗声粗气道:“外头风大,须回屋矣。”

冷四愣有一刻,才把目光移向蔺杰,道:“你早知她是女子?”

蔺杰同样看着他道:“四叔自来直顾闲事,几时又顾他人的私事,是君中意此女哉?”

冷四道:“呃,不、不是……”

蔺杰道:“四叔已无他问是么?”

冷四又楞了一刻,乃点头道:“是。”

蔺杰无奈的摇了摇头,起坐回屋去了。

此时,谢无烟依旧未醒。

几人自前夜起,除李茗彤外,再无人食一点物,只是饮些溪水度日,然后假借练气之道,吸纳天地灵气,以缓饥饿。

然而凡人毕竟是凡人,纵使习武之人善养气,其中亦不乏佼佼者,通达以气化精之道,却不似神人那般,可达“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之境。

沉寂空乏之间,又过四日。

是日亥时,谢无烟忽自梦中惊醒,但见他柳目圆睁,双唇煞白,额上渗满虚汗。

而且,他的一只胳膊酸极了。

“醒了?”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同时,也是他这辈子最怕听见的声音之一。

“你这巧女,太不知耻。”谢无烟的声音平静异常,一如屋外夜色。

“你醒了,我可以安心睡了。”李久久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谢无烟叹了口气,“此时你可以起?”

“又要赶我走了?”李久久那几乎瞧不见血色的双唇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你自己下手便是,我无多少气力。”

谢无烟的右臂倏忽使劲,把李久久柔弱的身体往左送去,却不料力道不足,才将李久久翻到他胸膛上,便停下了。

只是这一翻转,李久久竟已喘起气来,但喘得极轻。

她诚实已无多少气力。

谢无烟才抬起的右手,很快便又放下。

“你安心睡罢。”谢无烟的声音更加平静了。

“不……我想与你多说许多话。”李久久呼出的气,是冰冷的,悄然拂在了谢无烟的脖子上。

“……我昏了几日?”

“四日。”

“你们已有四日未食?”

“应……是六日。”

“他们皆识练气养精之道,可你……”

“我……有你。”

“我?呵,我只能害人,不能救人。”

“……我也是。”

谢无烟可以发觉李久久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并且她的心,似乎已不再跳动,但不知为何,她的心,尤暖,暖极。

可谢无烟的心却渐渐冰冷,他竟感到无比的恐惧。

并不是因为喜欢这个女孩,只是因为有人“死在怀里”。

他可能是这世上最想死的人,却也是这世上最害怕死亡的人。

这非常矛盾,但似乎,又合理异常。

或许正如谢无烟自己所言,他本身就是最矛盾的存在。

此时,他所拥有的,只有折磨着自己的痛苦与怨恨。

李久久既不曾习武,且先天体弱,诚实不可过真气与她。

更何况,谢无烟那凶狂而又奇诡的真气,谁能消受得了?

“安心睡罢。”谢无烟缓慢的抬起手,轻抚着李久久的肩。

“不,我……”

“安心睡,这回我不再跑了。”谢无烟的声音似乎不再平静,一如屋外掠过的微风。

“只……这回么?”

“……我答应你,以后也不跑了。”

“……”

话未出口,泪已决堤,李久久的泪水也是冰冷的。

夜十分寂静,却也听不得她的哭声。

因为她已无气力。

偏在这时,夜的寂静见破于突如其来之音。

一缕缕悠扬的笛声穿过浓浓夜色,飘入竹屋之中。

其音希焉,其意虚也。

“是你……”谢无烟的双唇微启,声音断续,“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