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所谓大人 六
作者:常知      更新:2019-12-29 16:41      字数:2269

李茗彤闻言,眨眼一笑,随即走去笆篱。

徐氏复去庖厨,席上惟王建与行云闲谈。

未几,徐氏捧来一瓮酒,方见,王建即疾步近之,以接酒瓮。

酒才上席,王建便启之,喜道:“必是玉香楼所酿。”

徐氏见状,不觉莞尔,道:“今有贵客在坐,夫君不宜如故。”

王建倒满一杯酒,随即饮尽,笑道:“建生来嚼粗食,今如故,独贪美酒又何妨。”

“君常去玉香楼?”行云笑对王建。

王建道:“大师何有此问?”

行云道:“如非常客,安得玉香楼之酒。”

王建莞尔道:“料是大师常去。”

行云点了点头,道:“他人去,为酒酣风雅,听弦弄乐,小僧不然。”

王建颔首道:“大师是出家人,自然不与世人同流。”

行云笑了笑,道:“小僧去那,但为寻一敌手。”

王建道:“斗武?”

行云摇了摇头,道:“斗骰。”

“哈哈!”王建不觉大笑,道:“大师雅兴。”

行云笑了笑,道:“大人与小僧一赌何如?”

王建沉吟良久,乃道:“此赌为何?”

行云道:“赌一雌一雄,可否擒之。”

王建稍一沉吟,道:“料可。”

行云道:“不可。”

王建道:“假之得胜,但求大师一事。”

行云道:“如败,小僧可以夫人腹中子为徒。”

王建几乎楞征,过有半晌,乃喟叹道:“大师不止可度事,亦可度人心。”

行云笑了笑,道:“虽然,往者不可易。”

王建道:“所以人有恨。”

行云点了点头,道:“小僧望君三思而后行,一思民,二思情,三思己心,可以无恨。”

王建闻言,咀嚼良久,乃道:“谢大师赠我箴言。”

相谈间,席上酒肴几备,虽只寥寥五六盘。

至是,李茗彤仍未还。

灶火已候,奈何不见食材,于是徐氏亲至笆篱,只一睹,即怔然。

但见小小笆篱中,群鸡立于李茗彤身上,悉数镇定,恍有绝世之姿,倾倒篱外蒲柳。

徐氏以为奇观,莲步悄移,返堂前以告,遂诸人皆出而观,未近,但闻鼾声依稀。

“如此,应是小僧胜与?”行云笑谓王建道。

王建无奈颔首。

“咕咕咕……!”忽闻鸡鸣阵阵,竟曲项疾呼,无奈歌不能。

少顷,李茗彤突然坐起,但见她揉了揉眼,过有半晌,竟道:“我不愿食之,不杀可否?”

群鸡忽飞舞,欲旋也不能。

行云抚掌笑道:“既之观,何必食!”

王建莞尔道:“请入内用膳。”

膳毕,王宗涤欲辞,却闻徐氏谓王建道:“夫君,妾有一求。”

王建颔首道:“但说无妨。”

徐氏道:“阿妹自小随妾漂泊,虽惹风尘,仍是清白。今既及笄,望嫁良人。”

王建道:“当然。”

徐氏眄了眼王宗涤,复谓王建道:“妾闻宗涤将军久征沙场,有汗马之功,却无人侍左右。妾妹虽鄙,当善事知礼,可以为妻。”

王建颔首沉吟,乃看向王宗涤道:“吾欲赐婚姻,如何?”

王宗涤知难却之,只得屈膝,道:“宗涤曾立重誓,如举世之民未安,必不成家。”

“汝欲抗命?”王建的脸上似见怒色。

“三思,三思。”行云竟起坐笑道:“大人三思,且由小僧与将军独谈,何如?”

“大师既言,吾若不许,岂非无宇量耶?”声未绝,王建即与徐氏入里。

王宗涤的身躯,始终未动分毫。

“请将军随我而出。”语毕,行云即出。

王宗沉思有倾,乃起坐随之。

二人行至蒲柳旁,乃见行云留步,指蒲柳道:“将军,是木为何?”

王宗涤道:“蒲柳。”

行云点了点头,又道:“将军当知蒲柳之质。”

王宗涤道:“蒲柳之姿,望秋而落。”

行云道:“将军之姿,大抵如是。”

王宗涤望蒲沉吟,过有良久,乃道:“举世之民若安,未妨身陨黄沙。”

行云道:“你义父今据两川,当一方霸主。然起居简朴,不贪乐,必是爱民之君;为我所戏而不怒,必是宽容之君;我既无礼,公且以礼待,必是爱才之君。公所以疑忌将军者,是将军无欲也。”

“无欲……”王宗涤皱了皱眉,“请述所以。”

行云道:“有欲者,可以使;无欲者,不可以。”

“鞠躬尽力,死而后已。”王宗涤忽而摇头,竟自去也。

……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歌声幽幽,从一庐舍飘出。

李家姊妹本在院中闲步,忽闻歌起,遂寻声而来,径入庐舍。

但见少女以手触琴,未抚而泣,正是: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李茗彤转了转眸子,笑道:“姑娘是那‘阿妹’么?”

小徐见这书生非常英俊,不觉含羞,又知乃公之客,当即垂头而起。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李久久忽而歌道。

小徐闻是,不觉和道:“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声响悦耳,如清泉石落,若幽谷莺啼。

“啊!”小徐当即惊呼,回身欲避,然庐舍荡荡,何处藏身?

李茗彤哈哈一笑,道:“小生与姑娘共抚琴可否?”

小徐踌躇不已,又不敢拒,乃诵道:“花开花落落花开。”

李茗彤随即会意,应道:“鸡叫鸡飞飞鸡叫。”

“噗哈哈!有趣,有趣……”小徐未及愣怔,李茗彤却已大笑出声。

声响一出,小徐怔然。

李久久噗嗤一笑,道:“八姊,你这一笑,也成‘姑娘’了。”

“你们……”小徐回身凝目,难以言语。

“见谅,见谅。”李茗彤眨了下大眼睛,“小生……呀,不是,是我,我生来贪玩,莫怪,莫怪。”

“女子岂可作此装束?”小徐仍在惊异。

“可以,可以。”李茗彤回眸笑道:“可以‘人生得意须尽欢’,也可以‘旌蔽日兮敌若云’。”

小徐见此人妄言不断,以为异人,更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