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将至,寒风更是喧嚣,枯叶被风抽响的声音如同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秃鹫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似利刃划过瓷器表面。
南望闭着眼睛躺在北顾身边,手臂还搭在他的腰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其实是在凝神细听外面的动静。
叶阑果然准时带着兵离开了军营,北顾却也没睡,似乎在担心些什么。
两人各自假装着,照理说该是南望比较沉不住气,可今天她却耐得住性子,呼吸也平稳。
北顾又再躺了一会儿,就轻轻把南望的手臂挪开,小心地坐起身。
正要下床,南望就扯住了他的袖子,一副刚被吵醒的模样,迷迷糊糊地问他:“你要去哪儿?”
北顾答得倒是快,“今夜他们要从后方突袭敌军,我不大放心,打算跟去看看。”
“那怎么行。”南望紧张道,“太危险了,这时候他们应该也都走远了,你这一去要是出了什么事……”
“你放心。”北顾温柔地揉揉南望的脑袋,“我会顾好自己。”
“那你早些回来。”南望看起来很是不情愿。
“嗯,你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南望听话地闭上眼睛,北顾又在旁边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穿衣。
取下外袍时,他不小心碰到了南望挂在边上的衣服,一个小纸包自袖中掉出。
那阵细微的响动引他低头看了一眼,便弯腰拾起纸包展开,目光触及里面的东西时他脸色一变,又回头看看南望,见她睡得香甜,他只得将心中的疑问暂且搁置。
而在他走后,躺在床上的南望才缓缓睁开眼睛,一双明亮的眸子中不见丝毫倦意。她又静等了一刻钟,才起来换了衣服,也跟着出了帐子。
马厩里,北顾的马已不见了踪影。南望找到她那匹四蹄踏雪的骏马,只见它有些焦虑地来回走着,一见到南望,它便小跑过来,抖了抖鬃毛,又低下头,示意南望上去。
南望跨到马背上,弯下腰拍拍它的脖子,问:“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骏马打了个响鼻,就朝它辨出来的方向奔去。
潜伏的定远军也立刻集结,遥遥跟在南望身后,却悄无声息,像一大片影子。
可骏马却没将南望带去敌方的军营,而是离夜曌城越来越近。夜曌城是北溟的边塞小城,敌军的物资都是通过这里运到军营中去。
南望远远看见夜曌城外列满了军队,她赶紧使劲拉住缰绳,骏马高高扬起前蹄,又不安地踏着脚下的泥地,似在表达它的不满。
南望安抚了它一会儿,又抬头看看四周,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走。按照它的意思,北顾定是来到了这里,说不定还进了夜曌城。
可城门戒备森严,她单枪匹马肯定进不去,却又不能回去带兵直接攻打夜曌城。此处是敌方的大据点,离他们联军的军营又近,贸然进攻定会吃亏。
她调转马头潜入离夜曌城不远的林中,打算先探探路。
谁知这林中却不只她一人。
“贵妃娘娘,您未得陛下准许便跑来这儿,还离了大营,若出了什么事陛下可是要怪罪的……”
叶清和一声嗤笑,“若我立了功呢?”
“您还能怎么……”侍女没明白过来。
叶清和举目望向东源军营的点点火光,声音似被穿林而过的风撕裂,叫人听得不真切,“我外祖父原先费了好大一番心思盘算,炽阳军从无到有再至壮大,不知花了他多少心血。那时东源王座离他不远,所有东西唾手可得的日子离我也不远。
“可他败了。这一败赔上了我整个母族,和我自己。
“外祖父被斩首示众,家中亲眷流放边疆,我被当作缓兵之计的棋子,代替叶南望嫁到北溟……这样的东源皇朝,我怎能容忍。
“唯一能解了我这心结的,就是叶南望。”
“您糊涂了。”侍女小心翼翼提醒。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若没有她,叶萧懿和北顾本不会如此。”叶清和攥紧拳头,任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北顾的事已传到凌苍,她不会不来。陛下留我一命,等的便是今日。只有我能带回她,也只有她能让东源那边乱了阵脚。”
“您真那么做了,大国师他……会恨您。”
“他不恨我的时候,”有泪珠自叶清和眼眶滑落,“也不会爱我。”
侍女听了这话,明白自己已劝不住,只得叹口气。
叶清和抬手擦去脸上的湿润,不经意间一瞥,又笑,“有人自投罗网了。”
南望听见这动静,转头看去,叶清和的那身白裙叫她心下一惊。
“半年不见,靖宁公主可好?”
叶清和先开了口。
对她远嫁北溟一事,南望也曾有过不忍,但说到底她并非无辜,南望便难把这事放在心上。
如今在北溟境外遇见,南望还有些许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为了给你解惑。”叶清和直接了当,“你不是想知道北顾做了什么?跟我走,你见到了自然明白。”
南望微微眯眼,“我拿什么信你?”
“你也只能信我。”叶清和似未想过南望不信会如何,“我在北溟呆了半年,他们的事,我比你清楚。”
南望思忖片刻,点头默许,驱马跟在叶清和后头。叶清和带着她绕了一条小路,没往夜曌城去,而是来到了郊外的几座木屋。
木屋建在土坡下,四周围着篱笆,看起来就像是村中民居。屋中亮着烛火,隐隐还能听见有人在说话。篱笆旁拴着一匹马,南望仔细打量,见正是北顾的那匹黑马。
再转眼,叶清和已不见了踪影。
南望心一沉,却依然镇定地下了马,又从头上拔下一支凤钗,让它叼着回军营去,她自己则轻手轻脚地摸下了土坡。
经过篱笆时,正低头吃着草的黑马抬起头来看了南望一眼,南望赶紧摸摸它,就怕它突然嘶鸣。还好这匹马认得南望,也没理她,只继续吃自己的。
南望来到木屋的窗边,看见屋里聚了几个人,那个一身铠甲的该是北溟的将军,紫衣上缀着彩羽的或许是个巫师,而巫师身边站了个白衣女子。
南望早听闻北溟将军的夫人也是个女中豪杰,二人经常并肩作战,是北溟军队中的一段佳话。这名女子,想必就是将军夫人了。
至于那个一袭玄衣,面容如玉的男子,南望却宁愿不知道他是谁。
他的身影似乎化成了一柄锋利的剑,将南望心上系着的丝线彻底割断,这颗心也直坠下了山崖,摔得粉碎。
将军来回踱着步,看得出他有些焦急,“照你信中说的,这个时候东源早该从正面打过来了,为何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动静?”
“我先前就和叶阑说过,他入夜后也带了人出来,却不知为何没按我们说好的做。”北顾道。
将军沉吟良久,“莫非是有人识破了你的身份?”
北顾怔了怔,“不可能。”
“照理说是不大可能。你在东源人人称颂,以你的威名,应该不会有人相信你做着内应。可今晚的事情,又该如何解释?”将军问。
屋里陷入一片安静,南望在窗边也屏住了呼吸。
她静默半晌,才下定了决心,打算离开这里回军营去再做打算,刚抬脚,却听见将军夫人一声轻笑,“这贵妃也真是,出去乱跑就罢了,还带了客人回来?”
她打开了木屋的门。刚踏出门槛,眼前就闪过一抹银光,反应过来时,南望的清风剑已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的双臂也被南望扳到背后紧紧扣住。
那三人这才跟出来,看到南望时,每个人脸上神色各异。北顾虽惊讶,但看着南望的眼神却冷得有些陌生。
将军夫人也不慌,语气还是带着笑意,“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姑娘?”
不等南望回答,她又先道:“容我想想,是称你为靖宁公主,还是,”最后这四个字带着些嘲讽的意味,“国师夫人?”
南望也笑,“早就听说夫人你辨别能力过人,可今日怎么糊涂了?在下,乃东源镇国大将军,叶南望。”
后面这句是她许久没有说过的话,可此时一出口,气势却不比从前弱。
“镇国大将军身手不凡,倒是我高估自己了。”将军夫人气定神闲,“可你以为你动了我,自己就能从这里好好地回去?”
南望的目光扫过四周,发现北溟的军队早已包围了这个院子,且一个个都亮出了兵器,兵器上的寒芒像毒蛇的尖牙,纷纷对着她。
“叶南望,你把剑放下。”北顾终于开口,语气却比呼啸的寒风还要冷。
“把剑放下?”南望重复了一遍,“左右我是要交待在这里了,好歹也得换一个,这样才不亏。就是不知,将军肯不肯拿夫人来冒这个险。”
将军脸色变了变,犹豫着看了北顾一眼。
北顾叹了口气,“你何苦和她过不去,起因在我,不如拿我来换。”
“你以为我不想杀了你吗?”南望厉声问。
北顾想起他临走前看见的那个药包,声音有些发颤,“果然是你想了结我。”
南望冷冷道:“你要亲手摧毁我誓死捍卫的一切,我又如何能容得下你。”
“我只问你,”北顾紧盯着南望的眼睛,却觉得自己再也看不透她,“你这誓死捍卫的一切里,可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