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门开,是眼眶黑沉的金墨,也不知他是多久没睡觉,脸上像蒙了层黑云,很没精神。
“赤鹤……”
这两个字他念得十分干燥,燥得裂开血痕。
金墨偏身让开了一条路:“且原谅我不能亲自去接你。”
赤鹤慰了他一声,便三两并作一步蹿到屋内。她不明白短短几日,梁九儿的情况能糟糕到什么地步。
屋内有股烛火味,是因床头点了盏以玉莲为座的长明灯。
该是怕那盏长明灯灭了,四周的窗户皆是紧紧闭上的,一点风都不透。
赤鹤望着那盏灯怔得许久反应不过来,脑子里把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了一遍,诧道:“她怎么了?居然要点上回莲灯?”
回莲灯,长明不灭,则魂乘莲归。
这是招魂的灯。
话罢又慌张朝床榻疾步过去,只见梁九儿安安静静的昏睡在榻上。原本好看的杏目紧紧闭着,薄唇乌紫,一副灵气大失心有郁气的模样。
看来那天,来的并不止肖澜一个。
赤鹤颓然坐在床边,到底明白了苍松为什么会问她梁九儿的身份。寻常人家的女儿哪会失灵气失成这个样子,定是他也觉察出有异之处,才会觉得愧对崇明宫吧。
如此她更懊着自己当日实在是大意,大意得可笑。
“她的一丝生魂,还捏在肖澜手里……”
那日肖澜趁人不备胁走了梁九儿的三魂七魄。赤鹤恼的,还有自己当时明明是咫尺的距离,竟半分都没察觉!
好在苍松与云汀他们后来的一搏保下了七魄两魂,算是挽得一丝生机。
是以屋内,才点了回莲灯。
“肖澜不是被押进金塔了么?这生魂抢不回来么?”赤鹤理清了思绪,十分不解的把他望着。
金墨摇摇头,蹙眉道:“余下那丝生魂被他藏起来了。眼下若是我们贸然进入金塔,只怕……师傅正在想办法,确保金塔禁制的情况下扫清一些煞气,再着人入塔夺魂。”
赤鹤默了默,她虽深知这是目前最为稳妥的办法,可到底是心挂着梁九儿,心急下竟谬生出了想要强闯金塔的念头。
她心里翻江倒海,在闯与不闯两者间纠结,一双手在衣面上反复的绞来绞去,十分焦躁。
金墨把她这幅急躁的样子看了个彻底,顺手替她倒了杯茶水,又近身替梁九儿拉了拉被角,劝道:“师傅说,回魂最佳的日子已过,所以于现在而言,什么时候追回生魂,其实都一样的。”
他是想劝住赤鹤罢了强闯金塔的念头,哪知赤鹤只听到前一句,便忙问道:”什么叫,最佳的日子已过?”
“生魂离体太久,就算再追回剩下的那一魂,只怕她也永远是个活死人……”金墨面色又黯了一截:“除非能寻到一只身负多命且修为上乘的灵兽,取它一碗心尖血,一碟眉心血,许还有机可解。”
赤鹤这回是认真听完,又仔细忖了一阵。
在她的认知里,只要原体保存完好,生魂回体是无大碍的。
但若是因灵气大失而心口郁气,就算生魂完好自然也无法醒过来。
活死人的意思,该是这个。
大概是苍松猜到了梁九儿的身份,却不好明说,这才拈了个这样的解释给金墨。
而这血的作用,就是解了这口因灵气大失而结的郁气。
金墨这一席话倒是让赤鹤冷静了下来,若是如此,倒不如先把眼前这事解决。
她猜着,按这要求,大约是因为身负多命的灵兽本身命数就极佳,而修为上乘则是……
心尖血,眉心血,还有舌尖血,皆为精血之元。
若是修为不够,只怕灵兽本身是耗不起的。
金墨因着愧念守了梁九儿多日,却四处寻不到符合要求的灵兽,几欲崩溃。赤鹤抬眼细细看他,眼前这位少年与多日前相比已是状若两人,形容枯槁也不过分,一时令她慨然。
或许她与梁九儿,真的是命与命的缘分。
“金墨,你出去。”她语气淡淡的,金墨颇为疑惑的抬头望她,却见她早没了刚才惶急,满脸都很淡然。
好像刚刚那个慌急的人不是她。
“出去啊,难不成你要看我宽衣么?”她故作轻松的调笑一声,伸手挥了挥。
金墨只知她是崇明宫的来历,然她到底是崇明宫修学的弟子,还是获了仙阶的仙君,连真身是什么,他都不大清楚。听她这一言难免恍了恍神,不知该说什么,亦不知她要做什么。但听她既已这么说了,也只能掩上房门退出屋去。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可听到她自己的鼻息有些乱。
是无措却想强加镇定的乱。
自己此前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取了这两处的血对她而言会有什么影响她也不知道。
翻手化出一个小碟并一个小碗,又将红绫化作一把红刺握在手上,这架势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屠夫,只不过,待宰的是自己。
呸呸呸,这是什么比喻。
她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些。
举起红刺对着自己眉心的时候,她还感到自己眉头跳了一下,皮肤不自觉的收紧,耳边很合适的回响起元屏的话
“要惜命。别负了云汀,别负了你自己。”
她的手颤了颤,还是犹豫了几分。
该不会有事的。
就一些血而已,算不得不惜命的。
嗯。
闭着眼睛朝自己眉心刺下的瞬间,一阵钻心的疼直冲灵台,她分明感到体内有股热流正在向外涌出,涌得她很慌,赶紧一点金光护在眉心,才减了几分痛苦。
颤颤端着一小碟眉心血,她有些骇然。
下一刺刺向心口的,就有些犹豫了。
但既已做至此时,哪还有罢手的道理,难道要白白浪费一回眉心血么?只能硬逞着深深呼了口气,举刺向自己心口刺去。
她刺的并不深,但这已经不是热流外涌可形容的感觉了。
而是全身的热度都在朝外部散去,以她无法克制的速度散掉全身的力气!她连提手给自己一点金光护心都觉得十分吃力,然这分狼狈之中,她竟还有脾气抽出一分清明来实实在在佩服了肖澜一阵。
那天被自己刺中心口涌出的心尖血怕不止一碗,他竟还有力气将自己打成重伤。
委实厉害。
眼前的光景越变越黑,她勉力撑住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倒得太过难堪,血渍将她心口处的衣衫沁得有些湿红,赤鹤抬手本想擦一擦,这衣裳好歹是新换的,她有点心疼。
然还没容她再心疼多一刻,就体力不支沉沉晕在了梁九儿榻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