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她猛然从床上坐起,揪着胸前的衣领大口大口地喘气。冰冷地汗水顺着她光洁的脸颊往下滴落,她惊魂未定地环顾着屋子四周,神智还未从梦中乍然出现的白光、洪水和尖叫中完全脱离,直到凭借窗外照进的月光看到隔壁床上还在睡梦中的伊丽莎白,她才顺了口气,放缓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房间里没有钟,简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整栋屋子此时静谧地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声。
她在床上呆坐了许久,重新躺下再度闭上眼睛却没有半分睡意。透过紧闭的窗,她隐隐听到院子里的响动。简估摸着是厨房女仆在准备烧水——现在应该五点了,不过也说不定,昨天仆人们被强行赶回房,餐桌都还来不及收拾,今天应该会早些起来干活。
不得不说,简确实是个很称职的长女,是个值得任何人敬爱的好姑娘。因为她母亲那时常起伏不定的情绪和父亲那极度漠不关心的疲懒,以及由此造成的对家庭气氛和生活质量的不良影响,作为家里的大女儿,她也不过才十几岁,却已经对家内家外的一切事物安排了然于胸了。
这样一来,无疑方便了她随时能在长辈们都靠不住的时候,及时替补上去。
如此看来,父母不太省心有时也未必是件坏事,就像贝内特家一样,倒是早早地锻炼了家族后代的能力、品格与意志,说起来真是叫人骄傲欣慰。
当然,对于这一点,总有人会有不同的看法,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不管情况有多么因人而异,到了简这里,她还是会出于长女的责任感为昨晚发生的事情心神不宁辗转反侧,尤其是在她由于充足的饮食睡眠,彻底驱散了因路途疲惫造成的头脑昏涨之后。
一旦清醒过来,不安就再次占据她的心头。
简犹豫地披上睡袍下地,她从床上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挡住了伊丽莎白眼前的月光,微妙的光影晃动,让她的妹妹从好梦中睁开了眼眸。
伊丽莎白有些迷糊地揉了揉眼睛,看到简走动的身影,疑惑地揉了揉眼睛小声问:“简?”
简见她醒了,歉疚地回过头:“抱歉,丽萃,把你吵醒了,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伊丽莎白此时清醒了些,她摇头说:“没关系,只是你要去哪儿?”
简咬了咬嘴唇,沉默不语,她从来不会对伊丽莎白隐瞒任何事。
“我刚刚做了噩梦,出了一身汗,需要下楼去喝点水,你知道……嗯,回来的时候,我想顺道去对面的走廊看看玛丽。”
伊丽莎白听她这样说,笑着接口说:“哦!简,不用这样,我陪你一起,妈妈已经睡了,她不能把我们怎样。昨天我们都太累了,不然一定会先去和玛丽道声晚安……好吧,现在去也不错,咱们可以在不惊动她本人的情况下悄悄看看她,来吧,我和你一起去。”说着,伊丽莎白扯过床头上搭着的披肩式晨衣,轻盈地从床上跳了下来,她小心将烛台上的三支蜡烛点燃,拿着烛台站到了简的身边。
她的动作相当迅捷,简根本来不及说出拒接的话。她为伊丽莎白体贴姐妹的深情厚意感动,亲热地吻了吻她的脸颊。
而后,她接过了伊丽莎白手中的烛台,拉起她的手悄悄开门走了出去。
贝内特太太住在这边走廊的尽头,吉蒂和莉迪亚在贝内特太太对面的房间,她们走在走道上,未了防止在这样静谧的夜晚将大家都给惊醒,姐妹俩尽量小心谨慎。
过了一会儿,她们抵达楼梯口,简停下了脚步,伊丽莎白会心一笑,并没有急着下楼,而是拉着她姐姐的手朝另一边的走廊引。
她们像两只小猫似的,悄无声息地穿过三楼的小客厅,向另一头行去。
玛丽住在对面走廊上的第一个房间,本来这条走道应该住着她的另外几个姐妹。只是伊丽莎白和简已经习惯了住在一间屋子里,吉蒂和莉迪亚都还太小,再加上两人心思一致,都更愿意成天腻在一起傻乐,所以这边走廊一直都只有玛丽一个人住着,只有尽头与贝内特太太卧室相对应的大房间改造成了伊丽莎白偶尔使用的练习室。
即使是亲戚们住在这里的时候,姐妹俩也从没在半夜过来过,此时走在路上,她们都觉得这段走廊安静地有些阴森恐怖。
她们俩下意识的握紧了对方的手,脑袋里忽然忆起了玛丽每天晚上坚持要带上一杯水回房的古怪习惯,沉默在两人中间蔓延开来,她们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哪怕到了冬天,玛丽也不愿意出来到小客厅的暖炉上倒热水喝。
在玛丽的房门外站定,简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拧开门锁把门推开。
简原以为玛丽睡着了,可当她打开门后却大吃一惊。
伊丽莎白见她愣在原地,不由探出脑袋悄声问她怎么了。
她还没有充分表达出自己的疑惑,便越过简的胳膊看到正对门口那张空空荡荡的床。借着简手中的烛光,伊丽莎白惊骇地注意到玛丽的床单上平平整整,根本没有被睡过的痕迹。
她难以置信地退后了一步,稍微定了定神,果断从呆立不动地简手上接过烛台快步往练习室走——那里还摆着一张供劳累时休憩用的小床。
简反应过来,缀在她身后跟了过去。
伊丽莎白推开练习室,稳住晃动的烛台往里面照了照,结果却一无所获,她回过身对简摇头。
简失望地看着她,两人站在当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姐妹俩心里都十分不好受,不知该和对方说些什么。
伊丽莎白见简的脸色出奇地难看,只得勉强笑笑,刚想建议再去其他房间找一找,却听到楼下传来女仆见鬼般高亢的尖叫。
简心里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听到楼下的尖叫声几乎要站立不住,只是她不想吓到伊丽莎白,只得强行忍耐。
伊丽莎白其实也觉得嗓子眼儿发干,她眼看着烛光下简的面孔迅速失去血色,好像随时都会瘫软到地上,只能强做镇定,挽着她的胳膊和她紧紧依偎在一起。
她们俩脚步不稳地相互搀扶着朝楼下跑去,一转过楼梯的拐角便看到希尔太太趴在楼梯阴影处惊恐万状地哭喊着叫救命。
姐妹俩附身越过楼梯扶手就着厅堂里微弱的烛光看到了一只苍白的小脚,简哀嚎一声跌坐在台阶上,伊丽莎白也因惊吓过度没能及时抓住楼梯扶手,就这样咕噜噜滑了下去。
还好她们家这座房子有些年头了,设计还是古早样式,楼梯底下没有摆一些稀奇古怪的瓷瓶之类万一打碎就能伤害到人的器具,只铺了一层产自爱尔兰的灰色羊绒地毯,所以她滚到底部后身体也没什么大碍。
不过即使没大碍从楼梯上滑下来也是够痛的,但伊丽莎白根本反应不过来身体的疼痛,连简对她的惊呼也不曾注意,她的脑子在看到地毯上弥漫的黑褐色血迹时,就已经化作一片空白。
简焦急地从楼梯上跌跌撞撞摸索下来,她担心地抱住伊丽莎白的头确认她的情况,而伊丽莎白却两眼发直地盯着转角上头的楼梯台阶。
简也跟着她转移了视线,可她并没有注意到什么。而后她便没有精力再关心伊丽莎白的异状了,地毯上躺着的一动不动的玛丽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
简悲呼了一声,扑到玛丽身边哭喊起来。
她怕得到坏消息,因此从头到尾碰都不敢碰一下她那虚弱不堪的躯体,只守在她身边,茫然无措地痛哭流涕。
伊丽莎白依旧坐在地上,她迷惑地看着玛丽,耳边充斥着简和希尔太太的哭声,当感知再一次回归她的身体,她也仍旧无法动弹,只是呆滞地听着楼上和门厅处不断传来的骚动。
她看着仆人们推开大门,然后惊骇地站在门厅外面探头探脑不敢入内。
她麻木地听着她母亲带着两个小妹妹一路咒骂着懒惰不听话的仆人们,间或听到她为她和她的女儿们被无礼打断睡眠而恼怒。
无数的声音在她耳边被蓦然放大,她甚至能清楚地听见她母亲在走廊里快步走动的脚步声——她知道她正打算从楼上下来。
所有的声音在她脑海中碰撞与融合逐渐汇聚成一种奇特的嗡嗡回响,而唯有她母亲的声音是那样的清晰和独特,以至于伊丽莎白无法像往常一样忽略掉其中的任何一句话语。
伊丽莎白感觉到一簇小火苗在心间蠢蠢欲动地摇曳,随时准备熊熊燃烧。
她半张着嘴,迫切地想喊点什么。可奇怪的是她的喉咙却不肯配合,硬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迷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咽喉,手指滑动间竟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粘腻。
她不禁举起手来看了看,光影晃动间,她看到了手掌中,那比地毯上更鲜明的红色。
冰冷的肮脏的液体覆盖在她被擦破的手掌上,她忽然意识到覆盖在她自己血液上的是玛丽的血,这个认知让她胃里作呕,瞠目欲裂,简直不曾放声尖叫。
她不肯再乖乖坐在原地等她母亲到来,而是选择了爬起来,手脚并用地朝她父亲的书房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