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作者:明易      更新:2020-01-05 11:36      字数:2623

老吉米有没有别的选择众人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大法官阁下这次又以证据不足为由选择了休庭再议。

从临时法院里出来的时候,菲利普先生满脸困惑。虽然这个结果也不能说完全出乎他预料,但毕竟这位大法官阁下已经连着两次做出这种决定。如果不是他深知大法官阁下过往的赫赫战绩,他都要以为高台上坐着的那个面色沉郁的男人实际上是个腹内平庸的胆小鬼了。

其实不只他这么想,连一向胆小怕事总充当老好人的卢卡斯爵士都有了一种嗅到同类的错觉。

一起出来的时候,他不由轻轻拍了拍老吉米的肩膀劝慰说:“打起精神来,伙计。我还担心大法官阁下会立马判咱们败诉,好在他没有,看来沃尔森爵士幕后的劝导工作做的很到位。如今没判决就是好消息,财物都冻结了,不会长脚跑掉,你暂时就安心在我镇上的老房子住着。”

老吉米受到这番安慰勉强笑笑没多说什么,说实在的,他看起来好像已经虚脱了一样。

看到他这幅模样,贝内特先生这几天眉间已然加深的沟壑不禁变得更深了些。

他不好说事情僵持不下代表的另一重含义——据他的了解,这位大人非但不是什么胆小鬼,还是个油盐不进的难缠角色。

他可不相信仅凭沃尔森爵士在后头鼓吹就能取得什么良好效果,仅仅是卖惨就有用的话,济贫院犯事的那个疯姑娘难道不是比谁都更惨吗?

抛开他允许医生为病患治疗这个稍有人情味的许可不提,反正其他方面他是没见他有为此动过恻隐之心。

这个人在碰到棘手案件时巍然不动的姿态是人所共见的,而从牛津剑桥的朋友们那儿反馈的消息来看,他并不像过往依靠家族滔天权势出任大法官职位的废物点心那样是个喜欢依靠推诿拖延的手段使事情自然解决的人。

事实上,因为头脑聪明,反应快速,他处理大部分案件时都是速战速决。要是说英国自从有了法律这个领域以来,法律界还有什么效率可言,那也就只能指望这个人了。

换言之,能让他采用拖延战术的案件,其社会影响往往都延伸到了案件之外。

如果老吉米家的案件也能归类到这类案件,那他实在想不出来现在这个情况有什么值得乐观的。

试想如果审判者在基于案件的基本事实之外已经有了更有份量的考量,那结局的权重会向哪边倾倒还有考虑的意义吗?

可是这有可能吗?在同一个地方短时间内出现两个份量如此重大的案件,那跟同一座大炮射出的两枚炮弹落进同一个弹坑有什么区别?

——别开玩笑了?!

假如贝内特先生现在立即转身返回临时法庭,听一听大法官阁下与他那个神出鬼没最近总让他觉得牙根又痛又痒的女儿之间的对话,他就会明白这完全是有可能的。

“阁下,您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玛丽调笑的话音在镇政厅空旷的大厅里响起,其效果无疑如同清水落入油锅。

大法官一个激灵从沉思默想中被惊醒,他侧首看去,发现不知何时玛丽竟来到审判席上,就站在他脚边。

他当即面露不虞地命令她下去。

“这不是一个孩子该来的地方”,说完他又补充道:“尤其是女孩子。”

“噢,是吗?”玛丽全然不放在心上的随口应答着,等她腾空跳上桌案享受够了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所带来的乐趣,才居高临下地对大法官道:“这点儿小细节就别去计较了,我们来谈谈您今天的案件怎么样?要我说您可真是天赋异禀,这难道不是一道非此即彼的判断题吗?您又在犹豫什么?”

大法官阁下原本就因为百般努力也无法抓住像跳蚤一样在他的临时办公桌上跳来跳去的玛丽而青筋直跳,听了她这不负责的一通胡言,他更加怒不可揭。

这位大人物暴怒地吼道:“你懂什么?!不负责任的恶鬼!你难道不知道假若我今天判定小吉米的新教婚姻成立,老吉米会面临净身出户的危险吗?不仅如此,爱尔兰地区大部分人信奉着天主教,以威灵顿将军为首的新托利党人花了多大力气通过推动天主教解放运动来安抚本来就不稳定的爱尔兰。假如今天这判决一下,啊哈,明天我就有可能听到爱尔兰发动战争叛变的消息。身在国外战斗的我国士兵已经疲于奔命了,生死只在一线,两头作战你知道会多死多少人吗?战场转移的话,大不列颠极有可能会国破家亡!而如果我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草率的判定天主教婚姻成立,你以为辉格党内部不会因此四分五裂吗?”

“您可真够幸苦的。”玛丽不甚真诚地说,她蹦跳着,犹如一只轻巧的云雀,任谁也抓不住她。

大法官阁下最终气喘如牛的倒在了靠背里,他恨恨地看着她威胁说他会请本地最高明的神职人员来给她个教训。

这话让玛丽停了下来,她发出了一阵放肆的大笑,这让大法官阁下不禁郁卒不该愚蠢地提起“本地”这个词。想也知道,就是本地的神职人员治不了这个恶灵,她才会如此猖狂。

事实证明他的预料是正确的,玛丽毫无顾忌地告诉他说:“您以为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请求,老查理会连着几次在伦敦与哈福德郡间来回奔波吗?”

这真是个坏消息,这年头连神职人员都靠不住了?!

“想开点儿,伯爵阁下,我相信这其实并不像您以为的那样会给您带来难以接受的痛苦。而且恰恰相反,我觉得我的到来能够让您再度享受到久违的彻夜安眠——我劝您先别皱眉头,如果您还希望我补全小吉米前头那次天主教婚礼的完整证据链的话。要是有了包括证明人、结婚证书等一系列确凿证据,想必不管是爱尔兰人民还是当政的辉格党贵族都没话说了吧?”

“你想要什么?”大法官阁下警惕地说,在他看来,恶魔引诱人就没有不明码标价的。

“您希望我明码标价?”玛丽露出满意地微笑说:“那可真是太好了,所以说我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我要的也不多,阁下,只要您将济贫院案件的在押犯疯姑娘伊迪丝无罪释放就好。”

“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大法官阁下冷冰冰地说。

“是不是狮子大开口恐怕您比我更清楚,您提出来的那个疑点当然确实是个疑点,但那并不是完全不能解释的犯罪事实。要轻轻放下还是重重摔下,您拥有自由裁量权。如果您不能善加处置,那咱们就继续玩下去。

不过出于人道主义,我得提前告诉您,即使是在上回那件事上,我手中也并不是没有其他证据可以推翻您的论点。只是这样做势必会危害到另外一部分无辜者,其中包括您本人,而我仔细想了想,我对您并无恶感,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掀开那张牌。但您可千万不要以为我会就此罢手,既然上回我能告诉您我会拭目以待,那这回我完全可以继续这么做,只希望下回您不会再让我看到如此犹豫不决的状态。”

玛丽说着,像只飞蛾一样慢悠悠轻飘飘地越下了高台。

大法官阁下阻挡不及,没能把她留下。他只得一个人枯坐在审判席上权衡利弊,凝眉苦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