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作者:明易      更新:2020-01-05 11:36      字数:3204

贝内特先生和玛丽背对着对方肆无忌惮释放着恶意的景象如刀削针剔般烙印在了简和伊丽莎白心上,她们毫不怀疑那恐怖的画面将在夜晚再度入侵她们梦境的可能性。

姐妹俩如履薄冰地祈祷着黑夜不要降临,但事实上这场噩梦的延续比她们私底下有过的最糟糕的想象还来得更加糟糕,更加来势汹汹。

就其结果而言,如果可以选择,简真希望黑夜能来的更早些,这样玛丽便能早点儿上床休息或者父亲能够推迟一些回家,从而延后她们见面的时间,如此一来,双方经过一夜的休整说不定都更能体谅对方。

对于这种假设伊丽莎白报之以沉默,若是换个人对她说出这般幼稚的设想她必定是要嗤之以鼻的。打从父亲在餐桌上宣布猎狐会的开场晚宴定于再下周的周一晚上举办,而玛丽寸步不让都表态说自己也会参加开始,她就知道,“世界末日”来临了。

她比谁都明白,即使换个时间,换个地点,父亲一样会不问缘由,第一时间摆出略显讥笑的态度询问玛丽说:“你是受到谁的邀请了吗?”

这本身就是个无解的问题,作为主办家族之一,若是有谁冒天下之大不韪给他们家寄来请帖,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句话就将玛丽无理取闹的基调定下了,至于在这之后,他咨询母亲对玛丽的这个小小要求有什么意见也不过是顺带的开胃小菜而已。

母亲能有什么意见?按她的认知来说,冬猎本就是男士们独有的野蛮聚会,淑女们必须止步。

——这是原则性问题,不用贝内特先生再开口,贝内特太太就因为玛丽这可笑的要求站了起来。

哪怕她现在有一个勉强适龄的女儿,也不过想着狩猎最后那天晚宴的舞会能带着她去露个脸。这样的擦边球已经是百般容忍才能干的事儿了,还想亲身参与进去?正经人家的姑娘,谁会连成年礼都没举办过,就要求参加这样的活动——不对,就算举办了成年礼也不能参加!

做母亲因为这个气得双颊通红,两眼喷火,恨不得玛丽能将她的话原原本本再吃回去。

玛丽倒是收回了她那副气定神闲的傲慢,虽则如此,但她低眉顺眼的模样依旧显得她这个人油盐不进难缠透顶,贝内特太太因此生气地大声朝她嚷嚷道:“我不同意!”

也不知是不是前头贝内特先生的问法太过卑鄙,玛丽接下来回应的话水准也一路滑坡,显得毫无底线起来。

“理由呢?”玛丽以一种极为平静的口吻问出了这么一个就其答案来说本该遮遮掩掩甚至讳莫如深的问题。

果然这个问题把贝内特太太难住了,她几次张嘴,但扫视周围,孩子们都眨巴着大眼睛等她说话,这让她更不好当众把话讲出口,于是她只能犟着嘴,强硬道:“你不需要知道,总之你就是不能去。”

“呵,我家也是主家之一,卢卡斯家的邀请帖还是我家下的,我不能去?”玛丽摇头失笑,她知道母亲说不出口,故而她的表情充分表露出了一种有恃无恐。

贝内特太太怒气勃发,她伸出食指指向玛丽的鼻尖,一双风韵犹存的杏眼瞪得大如铜铃,在此刻看来,那就像黑夜中闪烁着莹莹幽光的猫眼般预示着即将喷薄而出的危险。

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地怒呵道:“想都别想!真是难以置信,除了你,整个麦里屯有哪个女人会想去那种聚会?!”

玛丽放下餐刀,右手拿起餐叉在餐盘上点了点,挑衅般不紧不慢地抬起头问:“那种又是哪种?据我所知参加过聚会的人多得数都数不清。近处来说,有贝克家的玛格丽塔和哈里斯家的柯拉那些人,远处的嘛,玫瑰家族的黛西小姐也身在其列。既然已有先例,那么您告诉我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贝内特太太听到她这样说,颤抖得几乎要晕倒,她无法控制地口不择言道:“你是想要气死你的母亲吗?贝克家、哈里斯家?那是下等……下等人家!甚至都不是清白正经的佃户人家。你跟他们比?那种人家出来的女人都是没身份,没底线的下三滥!”

“上帝呀,您在说什么呢?!”嘉丁纳太太惊得猛然站起来。

相比之下玛丽依旧不温不火的表现看起来就有那么点儿刺眼了,只听她不急不躁地说:“说实在的,妈妈,您会这么生气真是叫我惊讶,都有点儿把我搞糊涂了。虽然黛西小姐最近变成了克莱尔太太,但听说她仍然像以往一样乐衷于狩猎,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以前是跟从她的父亲庞森比爵士,现在是跟从她的丈夫克莱尔先生,也没见人反对她加入冬猎。那您现在的意思是伯爵家的长女黛西小姐是个下三滥,还是但凡踏入冬季狩猎场地的姑娘都是下三滥?”

贝内特太太又被问住了,她吭哧了半天才梗着脖子道:“总之好女人就是不该参加冬猎!”

“等等,女人?从刚开始我就觉得您的用词很微妙。这会儿是我需要参加冬猎,为什么您会想到用女人这个词?妈妈,难道我不是个未满11岁的少年儿童?在您眼中我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个女人了?真个儿怪哉!”

被她这么一说,贝内特太太又当场愣住了,她傻乎乎地看着她,眼珠子瞪得像青蛙一样又大又鼓。

于是贝内特先生总算意识到不管她的妻子对上玛丽曾经有多么无往不利,现如今,也一样全无胜算。

玛丽说话很聪明,像在装傻充愣,偏偏又带点儿刺,完全上得了台面,让人不得不顺着她的意思走。

再这样下去,别说把她那不成熟的想法压下来,就连她母亲都要被她说服了。

他敢打赌,他的妻子现在脑袋里已经偏向了玛丽是正确的,并且开始转着为何她这个已婚妇女不能参加冬猎的念头了。

再这么装模作样下去,她怕是永远也想不起来冬猎这种血腥的游戏其实根本不是她没资格参加,而是从她还是个小女孩起就压根厌恶这回事儿。换句话说,她晕血啊。

贝内特先生为玛丽那可怕的心智所震撼,眼神不由更加冷酷而锐利,他下定决心不再绕圈子,转而单刀直入道:“你始终搞错了一件事儿,玛丽。我和你母亲回绝你的请求,并非出于你的年龄、性别乃至身份地位的考虑,至少那些不是全部考量因素。我们之所以会一门心思连理由都不想听你说,仅仅是由于你不懂一个缺乏父母管教,爱出风头的女儿会对家庭造成多大破坏。”

这话一出,效果是显著的,众人噤若寒蝉,贝内特太太心里那点儿飘飘然的心思给吓飞了。

只有玛丽,也仅仅是玛丽不但没因此低下头来,反而更加斗志昂扬地直视着贝内特先生的双眼说:“哪怕我是为了去帮助别人,帮助一个对我、对我们家来说都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啊哈!”贝内特先生甚至没让她把话说完,他嘲讽地看着她,目光是如此咄咄逼人,“我就说我忘记了点儿什么,在那么多可用的前缀里我竟然把‘热衷复仇’这样恰如其分的形容给忘记了。是的,热衷复仇,如果不是两个多月前在去往伦敦的路上我叫你难堪了,那么那些人今天恐怕也不必落到如此境地。我今天回家的路上还看到老吉米的女儿差点儿从塔楼上跳下来,你觉得满意了吗?”

“什么?!”在所以这些惊呼中,伊丽莎白的声调最高,她觉得自己快无法呼吸了。

而玛丽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唱反调,她斩钉截铁地说:“比起所谓的命中注定,这样的结果怕是也没什么可叫我不满意的。”

这下子所有人不管听懂没听懂都拿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就好像她的一只行走在阳光下的怪物一样。

贝内特先生感到自己胜利了,他又恢复了以往戏弄妻女们时那种轻松挪揄的姿态。

“如果您不是生在我这样的家庭,小姐,那可能确实没什么不行。但既然您做了我的女儿,您的一应衣食住行又得仰仗我的供应,那只能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如果您觉得这不公平,您大可像威胁其他人一样用一些下三滥的理由来威胁我,不过想来我并没有什么事能受您威胁。”

玛丽避开了与贝内特先生无意义的对视,她将他的话在心里逐字逐句地回味了一遍,捏着餐刀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颤抖着。

半响,她叹着气推开面前的餐具站起来说:“其他事随您怎么说,只有这件事我无法妥协。您说得每句话都挺有道理,而且就像您所说的,我并没有任何可以胁迫您的东西。虽则如此,但对于这件事,我还是会听凭自己的心意全力以赴。”

说完,不等贝内特先生为她的冥顽不灵再接再厉,她便转而对一旁的嘉丁纳太太颔首道:“我先失陪了,舅妈,您还请慢用。”接着,她便走出餐厅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