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所谓的皇室宗亲,除非他现在没有自己的根基和势力,只要略有实力立即就不安善心了,勇进长叹一声,“至于高淳,姑且勿论他目前有无异图,便是他那临时据有的区区越州一地,只怕也是朝不保夕。”“唉……不至于此罢?”赵无极满面黯然,掩脸俯身歪倒在了龙床之上,“朕……朕如今真是龙困浅滩了……”
勇进是个真正的保皇派,他的志向一直都是匡扶帝室,整顿朝纲,现在他静静地仰视着皇帝赵无极的悲伤情形,微微湿了眼眶:面前这位刚满二十二岁的青年皇帝,其实并非没有仁君之风与明主之量——只因文帝、成帝当年为帝室种下的积重积久之祸患,一直压得他抬不起头罢了!
对于这位年轻皇帝的作为,勇进是有所耳闻的,他做的很多事情值得称道,曾经听曾思进讲,兴平元年,西京长安出现饥荒之灾,一斗谷居然卖到了五万铢钱,百姓苦不堪言。陛下下令开皇仓赈济灾民,并委任侍御史侯汶专门负责此事。然而京中的灾情却没有丝毫改善的迹象,这引起了赵无极的警惕与怀疑。
赵无极很善于独立思考问题,不以别人的好恶来左右自己的判断,他一次御前大会上亲自执斗量米做糜,察觉灾粮的赈济发放过程中果然存在着贪污克扣的行为。于是,赵无极愤然下诏杖责侯汶五十,重新选派清官廉吏施行赈灾庶务,终于缓解了西京长安的饥荒灾情,赢得了朝野上下一片赞誉之声。
圣上也算嘉德而有才华,虽然年纪不大,做事已经不同凡响,以赵无极的睿智夙成,若逢承平之世,胜任一代守文之主可谓绰绰有余,然而他生于这群雄竞起的乱世,实在是……实在是生不逢时啊!一想到这里,勇进就禁不住为赵无极的命运而隐隐心痛。
勇进心里一直为圣上担忧,他也总是在思考如何才能保住吴越的天下,此时他徐徐吁出一口长气来,道:“陛下切莫过度自悲而伤了龙体……您是帝室真命天子,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人臣胆敢对您不利的!以前唐太师、李亮、刘克他们不敢,今后韩铁成、陈思成他们也不敢的……”
该来的终究要来,双雄不能并立,必须有一方灭掉另一方,百顺五年三月,大将军王腾发布了名为“清君之侧”而实为征讨郑钢的檄文,亲率数十万大军自秦关出发,浩浩荡荡,径直向郑钢的根本之地吴越境内逼压而来。
在大战前夕,双方都做足了功课,尤其是郑钢一方,毕竟此时他的实力尚弱,所有人马都被派了具体工作,纷纷整顿演练,勇进带着孔盛章等名士重臣奉诏离开了越都,赶赴与王腾辖下的冀北接境的临安郡,积极安抚和招揽当地的名门望族、豪强大户,有粮出粮、有钱出钱、有兵出兵,结成对抗王腾势力南下渗透的第一道坚固防线。在他们的苦心斡旋之下,临安全郡十四万户士民纷纷响应,投入了这场“反击逆臣、捍卫帝室”的越都保卫战中。
大人双方各自秣兵厉马,准备粮草,军队和将领纷纷就位,谋士们确定了作战方案,勇进与孔盛章风尘仆仆,在达成目标后赶回越都复命。他俩乘着犊车一进城门,便见百姓士民于城墙根聚集一处,正在议论纷纷。勇进见状,暗自惊诧,又瞧城内街巷间尽是一派剑拔弩张的森严气氛,心知必有变故,他瞥到那墙壁上张贴着写满鲜红大字的文告,心头一震,连忙下了犊车上前观看。
孔盛章虽然没有下车,但看周围的形势似乎也与往日不同,等见勇进阅罢文告从人群中退到边上,已是脸色大变,就过去低低地问道:“勇兄,不过是一张杀囚告示罢了!虽说或许没有经过您这位枢密使大人的审核,但也不至为此而急成这样啊?”
勇进垂头丧气,他早就有此预感,怕什么来什么,怕天子沉不住气,贸然发作,果然就是这样,“唉,董百里、钱建等不听勇某的劝告,终究还是一意孤行,趁勇某这半个月来外出镇抚临安之隙,前去行刺大人……”勇进顿足长叹,“不料大人早已结网以待,将他们一举擒拿,诛了三族。”
看来勇进临行前设计的护主方案算是彻底失败了,圣上仅有的几个信得过的大臣也被杀害,“这个郑老鬼!果然心狠手辣!”孔盛章一听,却是咬牙切齿,“董百里、钱建等俱系陛下的外戚旧臣,纵是有罪亦须经过朝议认定方可。他居然都不事先跟你我通报一下,便在越都后方舞权弄法、擅杀立威,真是太过专断了!”
勇进也知道,就凭董百里等人要想摆脱郑钢并非易事,郑钢平时谨慎多智,身边护卫和眼线都多,“唉!大人之权谋机变举世罕见,董百里等这几个宿臣外戚能奈他何?只是他查处这几人的手法甚为不妥,本来是他人有过,这一来却显得是大人擅权妄为,又恰逢王腾大敌当前,更是给了别人搅乱民心的口实啊!”
此时的勇进一阵后悔,后悔自己没有留在越都,只要他在越都,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现在后悔也迟了,勇进摇头不已,慨叹连连,“勇某真不该贸然离开这越都城前去临安……短短半个月,朝廷生此剧变,实难善后。”
街上看文告的百姓络绎不绝,很多人看后还议论纷纷,只听一旁有二人且行且道:“听说国舅此次并非无缘无故刺杀大人,他还是奉了陛下的衣带密诏呢。”“奉了陛下的衣带密诏?那他还怎会被大人所杀?”
这次的事件牵扯过大,大人算是不给任何人面子,连皇上的面子也不给,“唉……大人手握重权,拥兵十万,杀他一个国舅还不是圈中宰猪?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派人把国舅的女儿当场绞杀了!听说陛下因贵妃怀有龙种而向大人苦苦哀求,最终仍是没能幸免。”
众人在街上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话语越来越偏向于攻击郑钢,毕竟大家的心里,天子才是正统:“这个大人还真像王腾大将军檄文里讲的那样‘飞扬跋扈、目无君上’啊!”“嘘……噤声!噤声!这些事儿在外边说不得、说不得……”
勇进和孔盛章听得街上议论之人渐去渐远,孔盛章早已气得脸色发青、手脚冰凉!勇进微一宁神,便向他建议道:“盛章兄,你且先进宫去安慰开解陛下一番,勇某现在要到王府去。”
勇进来到王府前时,正是午后,勇进让门卫去通报大人,就说勇进求见,门卫一见是勇进,赶紧通报进去。听得门卫通禀勇进前来,正在午憩的郑钢趿着一双木屐,也不及换袍,就着一身睡衣欢天喜地地迎了出来。勇进丝毫不假以颜色,在他的书房密室刚一落座,便肃然开口:“大人知不知道,越都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董百里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