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朗看叔父有点痴迷于郑钢写的诗词,感觉他有点神思恍惚,赶忙提醒:“叔父大人!这是大人精心编造出来的花言巧语,他在欺骗您!”
让勇进头痛的艰难抉择,其实也就是天子与百姓之间的选边站,是当忠臣但百姓不安,还是当逆臣而让百姓平安?“贤侄你不懂!大人虽然杀伐决断、枭猛狠辣,但他还算是个‘言必信,行必果’的人。他给了愚叔这样一个造就盛世美景的承诺,他应该也不屑以此欺诈愚叔的。”
问题就在于世事无两全,好了这边好不了那边,勇进既想当吴越的忠臣,又心系天下百姓安危,这个就太不容易了。“可是,叔父大人,一旦大人一统天下、靖平四海之后,他便极有可能代宋自立、开国称帝了!”“是啊!所以愚叔才要好好思量一番啊。”
郑钢统一江南的进程越来越近了,军队的操练,粮草的储备几乎接近尾声,关于如何处理孔盛章的事情,还该有个了断。六月赤夏本是骄阳胜火、酷热灼人,然而廷尉署后院的牢狱之中却是晦暗无光、阴气森森,黑洞洞的甬道间飒飒寒风直吹得人毛发悚然。
郑钢心里想,孔盛章平时养尊处优,把他在牢房里关一阵子,说不定就软下来了,然后就能说服他配合。一间九尺见方的狱室内,到处弥漫着一股腥腐刺鼻的臭味,令人闻而作呕。只见孔盛章披枷戴锁,端坐于枯草席上,双目垂帘而闭,恍若一尊石像一般漠然不动。
今天郑钢亲自来到幽禁孔盛章的监狱里看望他,郑钢自然是希望孔盛章能够回心转意,能向他屈服,孔盛章听得步靴声响,缓缓睁开双目。牢门之外,十余名高大武士,右手高举火把,左手按着腰刀,一字儿排开,杀气腾腾,凛然而立。在火把焰光的映照之下,郑钢一身便服,满面沉峻,背着双手,拖着长长的背影,缓缓走了过来。
看到孔盛章在牢房里受苦多日,郑钢心里暗暗得意,谁让你不听话呢?早点退让就没那么多苦头给你吃了。“盛章兄,你在这里还一切安好罢?”在一片难挨的静默中,还是郑钢先行慢慢开口了。孔盛章冷冷一哼,并不作答。
郑钢见孔盛章坚贞不屈,心里说不出的恼火,都被关在牢房里那么久了,还敢与我顶着敢?瞧着孔盛章这一脸的傲气,郑钢眉眼间杀气渐浓,语气也越来越冷:“身处囚室、披枷待罪,生死存亡系乎他人一念之间,盛章兄心中可有惧意?”
孔盛章之所以反对郑钢,主要原因就是郑钢有篡位之野心,不尊重帝室天子,除此之外,孔盛章对郑钢并无其他意见,他静静地看着郑钢道:“倘若大人您能一如既往地匡扶帝室,孔某至今亦会对您歌之颂之,助您流芳百世……”
郑钢心想,孔盛章实在是冥顽之徒,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有道者居之,无道者让之,这本来就是顺应天理的事情,“唉……孔大夫!您为什么还那么迂腐呢?我郑家巍巍崛起直逼帝室,实乃天时使然,并非郑某情愿如此。”
自古以来,多少王朝轮流执政,改朝换代的事情不知发生了多少次,为何现在你就那么想不开呢?郑钢言道,“太史令王立精晓天文星相,不也是曾公开上奏陛下:‘前太白守天关,与荧惑会;金火交会,革命之象也。宋祚将终,必有人杰起而代之。’孔大夫,您博古明今、通时达变,不会不明白这一点罢?”
儒林士族最大的本领就是斗嘴,武的不行,打嘴仗无敌,郑钢想和孔盛章说理,估计是撞在枪口上了,孔盛章随口反击:“哦?你郑家代宋便是‘天时使然’?王立满嘴的鬼话,你大人也信?他还不是看在‘太史令’的好处上才大放厥词?”孔盛章脸上的笑容淡淡的,“就借你这篇鬼话来说,若论当世人杰,莫过于陇西皇甫嵩。他能文能武,兵动若神,百战百胜,功高威盛如他者,尚且不敢妄自尊大、逼上自立,何况你大人仅恃天子威灵而粗定中原乎?真不知你这‘天时使然’之言从何道来。”
郑钢闻言,也实在没办法继续与孔盛章斗嘴,干脆就亮出自己的底牌,一口价,能成交最好,成不了就只能散伙。他慢慢收泪而止,沉默半晌,一声长叹:“这样吧,孔大夫,此刻南征在即,郑某亦无暇与你一辩天命循环之理。你且先回鲁国曲阜孔庙闭门静养一段时间,抛下万般杂念,慎观天下大势——待郑某从江南凯旋之后,郑某一定亲赴孔庙聆听您的高明之言,如何?”
孔盛章也是一根筋,一条道走到黑,不愿意拐弯。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他就是一心赴死,拦都拦不住。一听郑钢此言,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浓,心道:你大人惺惺作态、弯弯绕绕、大费周章,说到底还是想让我远离越都,闲居偏州,当一个不问朝事、不论是非的哑巴,这样你就能在朝廷一手遮天、翻云覆雨了!这等精明的盘算,只怕你今日终是难以如愿了!
多少人在郑钢面前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也只有孔盛章,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迎视着郑钢满脸如冰山一般挤压过来的阴沉之色,孔盛章面色平静得一如大海,仿佛足以包纳一切的后果:“大人,你要杀便杀、欲斩便斩,不必这般遮遮掩掩、吞吞吐吐!孔某自献忠帝室以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又何惧你的威逼利诱?你若真有几分枭雄气象,干脆来个痛快的,一刀砍了孔某的人头去!反正我孔盛章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你对帝室九鼎稍有觊觎之迹!”
话已至此,该说的都说完了,接下去就是分道扬镳啦,郑钢把脸都涨红了,一时说不出话来,狱室内一下陷入了一团沉沉的死寂之中。过了半晌,郑钢气急败坏的声音咆哮了起来,在牢狱甬道间震荡着:“孔盛章!郑某如今对你已然做得仁至义尽,你日后须是怨我不得。”
宋高祖刘邦当年艰苦创业,打下吴越江山四百年,传到南宋皇帝手中,现在眼看着摇摇欲坠,“启奏陛下,太师大人前来求见。”赵彦站在御书房门外忽然高声宣道。赵无极心头一震,急忙用心整了一整身上的衮服冠冕,端坐龙床之上,肃然而道:“宣。”
郑钢自从当上太师以后,比当年的唐太师和李亮也差不多少,专横跋扈,根本不把天子放在眼里,他话音刚落,郑钢便傲然挺胸扶剑径自而入,迈步走到御案之前,微一欠身,道:“老臣见过陛下。”郑钢既然没有施礼,赵无极就不可能像往常对待其他大臣一样回答“免礼”,他双眉倏地一跳,淡淡应了一声:“太师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