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营镇出发去大青沟，这一去一回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庄其锋安排了个通讯员带路，自己并没有跟着一起去，他开玩笑说这是为了方便王平和叶部长私下里交换意见。

“哎呀，叶部长实在是辛苦喽！快点坐下来吃口饭吧，你今天大概是天不亮就出发了吧！”庄其锋热情地招呼回转南营镇的叶部长和王平。

“我还真是饿了，不瞒你说，今天一天就在路上吃了块烤地瓜。”

“咦——”一边的王平突然怪叫起来，原来他看见庄其锋掀开桌子上盖的一块毯子，露出了几个上面倒扣着碗的盘子，揭开一看，是一盘葱爆肉，一盘炒鸡蛋，一盘家常豆腐。

“我说庄老弟，我在你这儿可顿顿都是一碗菜汤加馒头，怎么今儿……”

“因为我看出来了，叶部长比你官儿大，我当然要热情招待。”庄其锋斜着眼睛“挑衅”王平。

“你这可是地地道道的看人下菜碟！不厚道啊！”王平显得“愤愤不平”。

“哎——，老王你就认了吧，别搅了我的好菜！”叶部长显然也是在路上和王平探讨过该如何与庄其锋相处，一上来就是这种不见外的套路。

庄其锋又变戏法式的从桌子底下拎出一个篮子，掏出一大盆白米饭来，惹的王平又是惊呼连连。

“两位都是南方人吧，多久没吃白米饭了？另外，肖三德和刘营长下午切磋了一下，输赢我没问，不过两个人这会儿正在镇上的小酒馆里喝着呢，其他士兵也都安排好吃住了。今晚这些都是我自掏腰包从镇上小酒馆买的，不是从士兵嘴里克扣出来的，两位就放心大胆地吃吧！”

“你克不克扣士兵关我何事？我今天吃的可是地主老财！”王平嘟囔了一句就甩开筷子，如飞也似地吃了起来。

庄其锋也是馋坏了。他原本是可以跑去和陈本初搭伙吃的，结果为了“抗日大业”却哭着喊着非要和营里的士兵“同甘共苦”；有大把的军饷放在唐雨那里，也不好意思要点出来给自己买肉吃。今天这么“丰盛”的晚餐，未尝不是他有意借着招待叶部长的机会，给自己“解解馋”。

于是乎，三个人谁都不说话，都在那儿埋头大吃，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整间屋子有种诡异的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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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庄其锋眼明手快地夹走了盘子里最后一块肉，王平则直接把盘子底儿剩下的一层油往自己碗里倒，吃相稍稍斯文的叶部长只好去夹了块豆腐。

“我爱你，胆固醇！”庄其锋心中默念着放下筷子，给自己倒了碗水，抬头笑咪咪地看着叶部长和王平在那里继续吃。

少倾，叶部长也放下了筷子给自己倒了碗水，坐在那里小口地喝着，寻思着该怎么和庄其锋这个家伙开口谈药品。下午的时候，他已经和王平研究过这个问题。王平的建议是直接和盘托出条件，行还是不行大家有啥说啥，这个姓庄的小子嘴皮子很刁，而且好像对我党了解很多，你和他遮遮掩掩吞吞吐吐地来生意场上那一套反而不美。王平还说自己这几次和他接触下来，发现他虽然是个富家公子哥，但性情直爽，对八路军并无偏见，完全可以和他交朋友。

王平这个家伙还在吃，叶部长先打破了沉默：“庄营长，药品我都看过了，用价值连城来形容并不为过，这个我们待会儿再谈。下面，我先要向你传达两个消息。”

“当我们听说唐县有个十三军警卫营时，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十三军肯定不在唐县，而警卫营通常也不应该脱离军部机关单独行动，所以我们通过八路军总部发电报向军政部求证此事。此前，我们已经收到十三军的电报证实你确是十三军军部参谋，因护送一批辎重而陷入敌后。就在前天，十三军的汤军长又直接发电报给聂司令，托我们转告你，命你可酌情放弃辎重，率队转移到晋南并过黄河……”

庄其锋心中暗叫好险，自己当时也实在是没有别的番号可以打出来，总不能是十三军辎重营吧？没想到的是这一细节竟然会引得八路军去求证。正是烽火连天时节，这万一要是有个阴差阳错，恐怕自己就成了“李鬼”，人家就要上门来收编了，看来自己的家庭背景还是很给力啊，想想一帮子将军们电报往还谈论自己这个小少校，庄其锋很有成就感。

“确实如此啊，实不相瞒我这次押运的是三千顶钢盔和三千套军服。这钢盔都是从德国进口的，可花了不少钱啊，我若是就这样放弃了，即便是有上官的命令，恐怕回去也要被人非议啊！”

叶部长和王平心下恍然，怪不得庄其锋的这个营着装如此整齐呢！不过对于敌后游击来说，钢盔什么的实在是用处不大，就是三千把刺刀都比这要强。

“何去何从，当然要庄营长自行决定，我们八路军只不过是代传一下消息。如果庄营长想要继续留在唐县抗日，我们表示欢迎。”叶部长说道。

“谢谢叶部长，我会就这个问题和兄弟们商量一下。要是有了决定，一定会及时通知贵方。”

“好，第二个消息是，庄家已经得知了你在唐县的消息。前几日庄青湖先生在武汉八路军办事处见到了我党的周副主席，还向我党捐助了二十万元。周副主席特地发电报给聂司令员，要求我们主动和你团结起来，共同抗日。”

周副主席？！这是巨神啊！庄其锋激动得身子微微发抖，穿越以后仅花了两个多月就能声名闻达于这等人物之前，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梦幻般的开局。当然，他三叔庄青湖在其中起的作用以及那二十万元所代表的叔侄亲情都被他忽略了。

“那可是周主任啊！你们难道不知道？当年那可是黄埔军校的政治部主任啊！周主任现在也知道我的名字了？我真是太……”他有点儿语无伦次了。这个用后世的概念来描述就是，花了两个多月时间在创业园里搞了一个项目，结果国家领导人就知道了，还打电话给主管省领导，要求给予大力扶持，这以后尼玛审批啊风险资金啊上市啊什么的都不用愁了！

叶部长和王平都皱着眉头看庄其锋。

中共的干部后世按参加革命的不同阶段分成建党干部、大革命干部、红军干部、三八干部、解放干部等等。这两位都是标准的红军干部，特点是意志坚定，原则性强，但读书少。大革命时期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就意味着国民党对共产党举起屠刀，国共亲密合作的那一段他们都不清楚，而清楚这些的领导们又不会自己去说。同时在红军时期，什么同学啊同乡啊同一部队出身啊诸如此类，都是一不小心就要被打成“山头主义”、“宗派主义”等等的，避之都唯恐不及。所以他们很是看不惯庄其锋到处攀老师的行径，你攀上一个聂司令就算了，我们还是要以抗日大局为重，结果你今天又想攀上周副主席！

庄其锋热热闹闹地说着，突然发现人家根本不感冒，只好讪讪地住嘴：“我忽然想起来了，你们八路军不兴这一套。”

叶部长没接这个话茬，直接往下说：“好，该传达的我都传达了，下面我们谈药品。这批药品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同时数量上也明显不是你一个营能用得了的，如果能转让一部分给我们八路军，那对大家都有好处。所以你需要什么条件才能转让给我们，不妨直接说。”

正戏开始了！

庄其锋其实心中早有盘算，他又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说道：“这批药品本来就打算有你们的份儿，否则当初我就不会让王政委知道这批药品的存在。”说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见王平点了一下头表示认同后这才继续说下去：“我现在仅有一营之众，地也只有大半个唐县，若想生存下去，还要活得滋润，就必须背靠晋察冀这颗大树；而对于晋察冀来说，或者我们往小了说，对于三分区而言，唐县都是卡在嗓子眼儿里的一根刺，你们是必欲得之而后快的。可现在你们又证实了我的中央军身份，不是什么游杂武装，这样无论是驱赶还是收编甚至是消灭，都会给造成很大的政治影响，官司就会一直打到蒋委员长那里去，对国共合作，对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都会造成巨大破坏。”

庄其锋这话说得很实在，叶部长和王平交换了一下眼神，心说老王你说得不错，这小子拉大旗作虎皮，嘴果然很刁！

“所以这就决定了双方真诚合作是唯一的选择。上次王政委来，双方口头上达成了几点协议，这是个不错的开始。但是协议这种东西，你想执行，它就存在；你不想执行，它就有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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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其锋想起了在财经院校读书时教材里的一个案例：八十年代我国某工厂出口美国水果罐头，合同要求重量450±20克，也就是说从430克到470克都是合格产品。但因为工厂都是人工操作，误差达到30克，实际上产品重量范围是从420克到480克。怎么办呢？朴实的中国人想出了一个办法，把基准重量提高到460克，这样再加上误差后，美国人实际收到的罐头重量是从430克到490克。中国人的逻辑是，我应该给你100元钱，我实际给了你110元，你总不能有意见了吧！

事实上合同执行了好几年，美国人也从未提出意见，直到发生了财务危机。美国人开始拒付最后发出的几批货款，理由是重量超标——我要的是470克罐头，你给了我490克罐头！

这个案例在教材中是用来强调要“严格执行合同”的。过了若干年后，它也被称作“契约精神”，嗯，很有“范儿”的一个概念，也很有道德上的优越感。事实上中国人理解的“契约精神”始终都是尽全力去执行合同去遵守规则。殊不知，想方设法不执行合同或是绕开规则的束缚，这才是“契约精神”的无上境界，只要你能说得出个理由来。比方说接力掉棒了可以重跑；比方说奥运体操冠军被允许服用兴奋剂治疗“多动症”；再比方说“航行自由”。中国人都是在事情发生后才恍然大悟，——原来规则还可以这么玩儿！

建议书友们重温一下《威尼斯商人》，看看里面对于坚持“契约精神”的犹太商人是个什么态度。

哎呦呦，一不小心又扯到天边去了。我们还是回到庄其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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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关键是双方能不能互相信任。一是要相信对方是真心抗日的；二是要相信对方不会对自己不利。”庄其锋继续着长篇大论。叶部长和王平见他半天都没扯到药品问题上，也都静静地听着并不开口插言。

“这次王政委一收到信儿就带着柳医生来给我部伤兵治疗，而且不提什么条件，这我很感激，也增加了对八路军的信任。”说到这里庄其锋斜眼看了王平一眼，心说治病虽说不要钱，可给聂老师送礼你可是讹了我50条三八枪外加三挺重机枪的，子弹什么的还不算。王平也真诚地回望着庄其锋，眼睛一眨也不眨，令庄其锋心中直呼——我倒，被你打败了！

“正所谓有来有往才是朋友，我这次也是投桃报李，愿意拿出一半的药品送给八路军，并不要求什么条件。”

叶部长和王平面面相觑，并没有庄其锋想象中的激动地上前握手连声说太感谢了热泪盈眶神马的，反倒是一副后世遇上“电信诈骗犯”的表情。

“你看，这就是我说的双方之间信任不够！我白送你们东西，你们还疑神疑鬼的。”

“呵呵，这个……”叶部长尴尬地笑笑，表情从疑惑又变成了纠结，“这个，庄营长的这个态度我们事先确实没想到。在此我要代表八路军代表聂司令表示感谢，这充分证明了庄营长是真诚地要和我们八路军合作抗日的……”

“打住！叶部长，我看你越说越痛苦一脸便秘的样子，有什么话你还是直接说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