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三镇，国民政府西迁后的临时驻地。

战争带来的影响随处可见。四处游荡的伤兵，露宿街头的逃难百姓，还有情绪激昂的游行队伍和身挎募捐箱的学生。

汉口西郊的一处戒备森严的庄园里，一个面白无须，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来到庭院中，正准备猫腰钻入车中，就被急匆匆赶来的一个穿中山装的男子叫住了：

“徐先生，急电，刚收到了杜科长的电报讯号，她还活着。”

“哦，能确认是她么？”

“是用一套专属于她本人的密码联络的，不会有错。这是她的电报稿件，上面说她现在在河北唐县的庄其锋部落脚。”

“嗯，留着我在路上看吧。”

徐姓中年男人接过电报稿，随手放入公文包中，正要上车，发现中山装男子面带犹豫，就问：“你还有事？快说，我还要赶着去见总裁。”

“呃，杜科长还发电报询问她家人的下落。”

“这点小事也来烦我！你去打听一下，回个电报不就完了。”

中山装男人一脸的苦相，说道：“我打听过了，安排船只从南京撤离家眷时，没有人通知杜科长的家属，所以就……”

“什么？”这个徐姓中年男子就是一愣，接着就斥责道：“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办的事？”

中山装男子感到很委屈，——我就是一发电报的，安排谁不安排谁，这能是我做主的？不过他也不敢表露出来。

徐姓男子训斥完下属，一猫腰钻进车里，走了。

中山装男子欲哭无泪，心说您到是发个话该怎么办呐！这真是——，哎，我说怎么那帮子老油条都一个个推托着，偏让我来送这份电报呢！他摇摇头，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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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徐姓中年男子就是徐恩曾，后世鼎鼎大名的中统特务头子，不过这个时候还不叫中统，正式的编制应该是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第一处，第二处的处长就是戴笠。

徐恩曾紧赶慢赶到了蒋总裁在汉口的临时官邸，在接待室里刚坐下，就有侍从官过来通知，委员长立刻召见，待进得蒋委员长的办公室，就发现二处的头子戴笠也在，他不禁头皮一阵发麻，心下暗骂，你个死老头子，又玩这一套，让我们两个象狗一样的斗来斗去，你在中间玩平衡！不过既然吃上了这碗饭，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有小心应付。

蒋介石面无表情地翻看着手里的文件，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山西的阎司令长官来电报说，八路军的聂荣臻正在筹办晋察冀边区临时政府。这个事情，你们都知道多少？”

徐恩曾一听就暗暗叫苦。中统这些年来的中心工作就是抓捕共产党，所以他手下的特务也主要布置在共产党比较活跃的南方，华北的人手只是零星地分布在各地政府机关里，随着战争的爆发，还都纷纷南撤了。晋察冀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现在完全无从了解。

一旁的戴笠对徐恩曾的窘况心知肚明，他有意先不开口，专等到蒋介石对无人回答他的问题开始不耐烦时，才不紧不慢地说：“报告校长，学生了解一些。那边计划在本月十日在阜平县召开党政军代表大会，位于冀西唐县的庄其锋也接到了代表唐县参会的邀请，我们二处在保定有个情报站，已经派人去庄部接洽，到时候会一起参会，详细情况如何就会有报告过来了。”

“庄其锋？”这个名字对于蒋介石来说完全陌生。

“报告校长，这个庄其锋是黄埔十期的学弟，之前任职十三军军部少校参谋，学生已经向汤恩伯将军核实过，保定会战时，他奉命押送一批辎重南下……”

黄埔十期？蒋介石一听大感兴趣，这个庄其锋在身陷敌后的情况下，仍不肯放弃辎重南逃，实在是太难得了。自开战以来，中方军队凡遇撤退必导致大溃乱，人员损失倒可以慢慢收拢或补充，最让他心疼的还是大量辎重的损失，一面是士兵们连刺刀都配不齐，另一面却是机枪大炮放在仓库里不舍得拿出来用，撤退时又不做销毁，最后都落在了日本人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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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饭插言：常公的“运输大队长”的名头真不是盖的！八路军想从鬼子手里缴获点儿东西，可是真心不容易，八年之中始终处于武器弹药匮乏的状态。等到对上了常公的军队，几仗下来就吃了个肚皮溜圆，也就越发有能力打更大的仗，缴获更多的物资。等到了朝鲜，就又发现靠缴获来维持战争根本不可能，这才要建设一条“打不烂的钢铁运输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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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这个庄其锋还是湖州庄青湖先生的亲侄子。”戴笠看蒋介石情绪好转的样子，就又补充了一句。

“哦，是青湖先生的侄子？”蒋介石一听就更高兴了，“我当年随侍先总理左右时曾多次得见青湖先生，那时候在一起的还有静江先生，可以说是相谈甚欢啊……”

蒋介石对那段时光的回忆显然是美好的。他靠在椅背上，面带欢愉之色，目光微向上看向虚处，一时也不再言语。

戴笠没有打搅他，这段时间方方面面传来的都是不利的消息，校长的脾气就很暴躁，底下办事的人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闲暇”之下，他眼角斜向徐恩曾，很想欣赏一下老对手脸上难堪的表情，不料却意外地发现，徐恩曾的表情很从容，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

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徐恩曾心中暗自琢磨，你戴笠如果不提庄其锋的话，我今天这关怕是要难过！哼，你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吧，你戴笠的苦心安排只会成为我立功的垫脚石！

他窥了个空当，上前一步说道：“报告总裁，关于唐县的庄其锋部，我们一处已经有人员潜伏了三个月之久。据报告，庄其锋先是率部夜袭光复了唐县县城……”

徐恩曾滔滔不绝地描述着庄其锋这三个多月来的光辉战绩，端得是声情并茂。那架势，就差醒木一拍，来句“列位看官，且听下回分解”了。

戴笠心中大骂，你还敢不敢更无耻一点儿了！我不提庄其锋，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这一提庄其锋，你就说也有人员在那儿，还潜伏了三个月之久！三个月前庄其锋是个什么样的小虾米？你徐恩曾能派人过去？你们一处的人员就富裕到了这种程度？

还有，你把庄其锋吹嘘得也太过了吧！能够不放弃辎重，躲到深山里，这就已经是立了功了。手底下就一百号辎重兵，枪都没几条吧，就敢吹嘘光复了两座县城，还两败鬼子扫荡，吃掉了一个完整的中队？我先不揭破这事儿，没的得罪了青湖先生，等我的人到了庄部，一看便知！

徐恩曾终于说完了，从公文包中拿出杜雨桐的那份电报，递了过去。

居然还有电报为证？！难道说一处真的有人员在庄部？这下戴笠也不得不重新评估一下老对手隐藏在暗处的实力了。

蒋介石也不相信庄其锋会取得这样的成绩，但他并不打算揭破，有的时候真的就需要这样的战绩来宣传一下，振奋一下国人的抗战信心。所以，经常就有歼敌数字报到他的案头上，他大笔一挥，把本就水分很大的数字再翻上一番。

他拿过电文读了起来。这里不得不说杜雨桐深谙政府公文行文之道，整篇电稿文字不算太多，但字字句句看得人入心，挠到人痒处，尤其是电文的最后，庄誓言绝不放弃辎重，必以之武装起三千精壮，方整军南归复命云云，看得蒋介石是连连叫好。

少倾，蒋介石放下电文，温言对徐、戴两人说：“这个晋察冀边区会不会成为又一个陕甘宁边区，共产党八路军在晋察冀到底有多大实力，阎锡山在这里面参与了多少，这些都要搞清楚。你们要精诚团结，共同把党国的事情办好……”

徐、戴两人唯唯诺诺地听着，心中不约而同地腹诽，——我们要是真的精诚团结，你就该睡不着觉了。

“这个庄其锋的事迹报纸要宣传一下，另外，庄青湖先生是不是也西迁到武汉来啦，可均，你要关心一下，看看他们有什么困难。”徐恩曾忙点头答应下来，可均是他的表字。

惯会搞平衡的蒋介石又转向戴笠：“戴科长，”

戴笠在发迹能够与徐恩曾分庭抗礼之前，担任过南昌行营调查科长一职，每当蒋介石需要在众人面前抬高戴笠的地位时，总是这个称呼凸显他多年鞍前马后老部下的身份。

“戴科长，汤恩伯带兵有方，你替我发一份电报给他，勉励他要在接下来的徐州会战里奋力杀敌。”

“遵命，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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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戴二人今天这场“御前掰手腕”就算马马虎虎打了个平手，在领到了蒋委员长的“谕示”后，各自分头去忙。庄其锋却幸运地在这场两大特务组织的交锋中成为两方都要借力的支点，瞬间成了个“香饽饽”，至于他到底落下了那些好处，诸位看官请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