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中,商松载着刘佳卖力的登着自行车,这是他父亲在他12岁生日那天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一直视若珍宝。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不时地从脸颊滑落,但是商松却一点不觉得累。从他得到这辆自行车的那一天,心中就一直期望着能像现在这样驮着刘佳,虽然他这个期望这些年都记不清已经达成了多少次了,但是他依旧热情不减。
虽然以前也时常载着刘佳去玩,但是像这样半夜赶路回家还是第一次,四周静悄悄的,没有村落也听不到蛙鸣,这让商松感觉这个夜晚只属于他和刘佳两个人,脚上劲头十足,心里也没有一丝害怕,这完全颠覆了他平时连晚上上厕所都不敢出后院门的形象。
“回到村里恐怕要后半夜了吧,不知道爸妈急成啥样了。”刘佳坐在后车架上心里着急,扶着商松被汗浸透了的后背,也不忍心再催促。
他们住在阻虎乡刘家窑村,距县城四十多公里。回程的路又多是土路,坑坑洼洼颠簸难行,再加上是夜间赶路速度比平时又要慢上一些。也辛亏商松在后车架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海绵垫子,不然在这一路颠簸,刘佳哪儿还会嫌商松骑得慢。
其实即便刘佳再催商松也快不起来,两人没有带手电,全靠月光照亮。也幸好今天是满月商松才能勉强辨清路况,可即便如此他的双手也紧紧的握着车把一刻不敢松劲,恐怕车轮被什么东西绊到而栽倒。商松就是在这样精神与肌肉同时紧绷的情况下载着刘佳一刻不休息的骑了三个多钟头,也多亏他身强体壮,换成其他人早就累趴下了。
“佳儿,你说这么重的一个东西咋到了你手里就跟个毛毛似的了呢?”商松喘着粗气,这句话这一路上他已经说了七遍了。
听着他粗重的喘气声,刘佳也狠不下心苛责他对自己的称呼了。
“哼,看他这么卖力的份儿上,就让他叫一晚上。”心里娇哼一声,刘佳也不嫌商松的后背上满是汗迹,整个人靠在上面,两只手又摆弄起手中的无字幡,商松每问一次,她都要欣喜的摆弄一番。
“那时候可是运足了力气的,没想到这东西突然就没了分量,差点闪了姐的老腰。”
想到当时自己只是好奇之下试着一抬,竟然一下就把无字幡整个给举了起来,让商松和侯雄伟呆愣了好一会儿,刘佳就忍不住一阵得意。
“果然和我有缘,以后不要跟死胖子了,就跟着姐混吧。”刘佳拍了拍无字幡,如是说道。如果让刘老道看到这番情景,不知会做何感想。
商松已经习惯了刘佳不接自己的话茬,听刘佳说和无字幡有缘,又自顾自念叨起来:“佳儿,老道士把幡送我时说我和这宝贝有缘,现在它又和你有缘,那是不是说、我们俩儿有缘啊,呵呵。”说到最后自己又傻笑起来。
“瞎说啥呢,好好骑你的车,别一会骑沟里去!”
“不会,两面都是土山,没有沟的,咱俩儿上午从这过的时候你还说跟一个个大坟包似的呢,你忘了?”
本来刘佳因为能轻松拿起无字幡的兴奋劲儿和商松絮絮叨叨的说话还没觉得害怕,现在一听他提起坟包才感觉周围静悄悄,除了自行车的颠簸声和商松粗重的喘气声,再听不到一点别的声音。两边在清冷月光中显得黑漆漆的土山包也越发觉得阴森起来,“大晚上的别瞎说,闭嘴骑你的车!”
“嗯、嗯。”商松无心一语后也开始感觉害怕,他胆子从来就不大,闷着头不敢再说话,只是蹬自行车的速度更加的快了。
将无字幡夹在腋下,刘佳双手环住了商松的腰,这是她坐商松车子第一次抱着他,以前最多是靠在他后背上,这次却是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背上了,仿佛这样才能让她找到一点安全感。身子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挪了挪被颠得有些难受的屁股,商松为她特意垫上的棉垫也仿佛不在那么厚实了。
“好像更颠了,是错觉吧,错觉。”紧了紧抱着商松的手,刘佳干脆闭上了眼睛,心里想道,“商松是男人,一个人也不会害怕吧,应该……我不是抱着他呢吗,只是闭上眼不说话而已。”
“小松,你害怕不,要不我陪你说会儿话吧?”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因为此刻对商松的依赖,刘佳难得的对商松表现出温柔的一面。
“小松?”没有得到回应,刘佳睁开了眼睛。“小松?你咋不理——你咋骑土山上来了!?”
光秃秃的土山顶立着三两棵奇形怪状的大树,在月光中显得尤为诡异。前方还有一片稀稀疏疏的小矮松树,商松正在往那里骑着。他啥时候骑上来的?他哪来那么大力气载着自己骑上土坡?上那么斜的坡自己咋没有感觉?刘佳整颗心突的悬了起来,感觉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死、死胖子!你咋不说话!聋啦?”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一点,刘佳故作生气的大声说道,可是颤抖的都变了调的声音显示着她此刻的恐慌。
正在刘佳想要跳下车的时候,车子停了。
“到了。”商松终于开口了,但声音却不是平时中气十足的憨傻声,而是有点尖锐,有点飘忽,还有点阴森。
“你、你的声音?”刘佳止不住身子的颤抖,恐惧的盯着商松的后脑勺。
“我的声音咋了?”商松转过头,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憨傻,仿佛刚才不过是刘佳一时害怕的错觉。看着面前熟悉的憨厚面容,刘佳竟莫名的觉得有些恐怖。跳下车,她不自觉得和商松拉开一些距离,把无字幡挡在身前问道:“没、没啥,你咋骑这儿来了?”
“不骑这骑哪去?以前不都直接骑到你家门口吗?”
商松疑惑的说着,但是刘佳却越听心越凉,身子也不自觉的后退着。突然,她僵住了,仿佛忘记了颤抖,忘记了尖叫,连无字幡掉在了地上都没有注意。就这么僵硬的看着眼前的人,如果不是紧缩的瞳孔显示着她惊恐到了极点,恐怕会被人当做一尊蜡像,或许现在也仍会被当成一尊做工精细到了极致的蜡像。
她看到商松的双脚还在脚踏板上踩着,自行车在没有任何支撑的情况下就这么诡异的立在了那儿。
“佳儿?你咋了?”商松迈腿下车,自行车并没有因为他离开而倒下,仍然诡异的立着。但是商松仿佛觉得这一切在平常不过,一脸关切的朝刘佳走去。
“你站住!别过来!”见他过来,刘佳慌忙往后退了十几步,却一脚踩上一块石头,扑通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佳儿你咋样,摔坏没?”
见商松没有停下反而小跑过来,刘佳吓得大叫,“滚开!滚开!别过来!”慌乱中她抓起身旁的石块就向商松砸去。
被砸中几下,商松疼的赶忙退了回去,双手护着脑袋喊道:“佳儿你咋了?别砸了,我不过去了。”
刘佳蜷坐在地上,右抓着块石头护在身前,左手在身旁不停摸索着,紧紧的盯着商松,恐慌的模样让商松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有异动石头就会砸过来。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商松站的远远的不敢靠近,嘴上一直说着关心的话。刘佳也没有初时那么害怕了,但也没心思听他在那乱喊乱叫,左手一边在地上乱摸着,身子一边向后挪。“破山头,咋连块石头都摸不着。”
她不是不想起来,只是双腿软的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站得起来,甚至她都没有勇气尝试一下,谁知道那个被鬼上身的家伙会不会趁机扑上来。她此刻已经下意识的认定商松是被鬼上了身。
“可恶,破幡关键时刻也不顶个用,还宝贝呢。唉,要是他把我带到这是为了劫色多好啊,嗯,至少比现在好。”刘佳绝望之下胡思乱想着,“嗯?”指尖一凉,触到一块硬物。她手顺着往上摸,“嗯?还挺高。”再左右摸摸,“挺宽,也挺光滑的,嗯?有字?”
“佳儿,你家在这边,敲别人家门干啥?”商松远远的站着,手指着自行车立着的地方冲刘佳喊道。
朝他指的地方一看,刘佳胡思乱想下刚缓和一点的神经又猛地一紧,心脏仿佛都停住了。商松指着的竟然是一座一米来高的大坟,没有墓碑,只有一颗和坟一样高的小塔松。刘佳害怕的神经都要崩断了,就在这时候,突然坟头土一阵松动,从坟顶伸出一个脑袋。
光秃秃的头顶没有头发,一张脸诡异的几乎扭曲。双眼弯曲,像是动画片中狐狸狡猾微笑时的眼睛,一张大嘴整个咧着,露出两排黑黄的牙齿。夸张的弧度将鼻子都给挤得变了形,这不是人的脸部肌肉能做出来的表情,哪怕是个死人。
刘佳吓得一动不敢动,商松却跑了过去,对着那个脑袋说道:“叔,您出来了,您快看看佳儿,是不是让黄鼠狼迷住了,又叫又闹还拿石头砸我。”
“小松别过去!快跑!”刘佳见商松跑过去,下意识的就喊了出来。不管商松今晚变得多么奇怪,他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和自己从小玩到大对自己百般呵护言听计从的亲人。而从坟里钻出来的那个,却是鬼。
见商松还站在那里,只是看自己的眼神越发关切,刘佳自己都不知哪来的勇气,手中石头照着那颗脑袋就砸了过去。而且,砸中了。
脑袋转动,诡异的脸正对着刘佳,弯曲的眼睛又弯了弯,连裂开的嘴角都往上扬了起来,好像在对她笑。刘佳崩溃了,几次绷得快要断开的神经这一刻终于断开了,她四肢胡乱挣扎的向后挪动,泪水大串大串的从早已吓得煞白的脸上滑落。前几次,她竟连哭都忘了。
忽然她后退的身子被挡住了,感受着隔着衬衫传来的阵阵清凉,她不知怎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感觉鬼也不再是那么可怕了。
“你家在这边,敲别人家门干啥?”她脑袋里突然冒出商松刚才的话。
“这么说……”刘佳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转着发僵的脖子一点点向后看去。
由于角度原因刘佳只看“之墓”两个漆黑大字,身后竟是一块高大的纯白墓碑,下方还有几列鲜红小字,刘佳本来没打算去看写的什么,可不知怎的目光才一扫过,一段文字就印入了她脑子里——
百世追寻百世重
遗恨无终
轮回锁牢笼
忍看佳人屡消殒
孤守相思泪眼中
百世困锁百世冲
命不由衷
灵尽魂玉融
百世遗梦今将碎
千年留恋终成空
紧接着石碑绿光大胜,璀璨中刘佳隐约听见一个声音因响起——“怎么忍心再让你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