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来已经病了，我再不能陪着他疯了。一大早，我收拾好行李，公鸡刚打鸣，我就准备撤离，刚跨出门，便惊扰了窗台上那只睡觉的乌鸦，它嘎地叫了一声，心想坏事，果不其然，凤来马上就从屋里探出头来。

“文星，不打招呼就走啊？”风来问。

“我……我……”

“别走呢，我还想让你跟我办事呢。”

“好吧，听候你的调遣。”

我转身进屋，把被子取出，搭好窝，一觉睡到太阳挂中天，后来凤来邀我出去吃午饭，大餐之后，又让我陪他散步消食。

原以为纯粹就是消食，显然最近凤来不能等闲视之，我们随便一溜达，便到了衣家巷小芰的家。

院中有一棵国光苹果树，树上的叶子已经十分稀疏了，苹果还没采摘，红彤彤的，散发着清香，十分诱人。

一个四岁大的胖小子骑在小芰父亲的脖子上正在够苹果，爸爸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将褶子都熨平了，他显得年轻有为、孔武有力。

两个不速之客他显然都认得，尤其是我，也算是送财童子，憨厚而面善，看起来还是很令人愉悦的。

“老衣。”我上前跟他握了个手。

他将胖小子放下，警惕的看了一眼杀气逼人的凤来，“你来干什么？”

“我只是来看看小芰死了之后，您过得幸福吗，看到您身体硬朗，容光焕发，我也就放心了。”凤来的语气里没有一点真诚的祝福，倒是充满了诅咒。

“你什么意思？”衣老先生显然被戳中了痛点，怒火点燃，拳头亮出。他就像十八岁的年轻人一样野蛮冲动，要不是我拦在中间，凤来免不了一场痛揍，就他那体格与武功，世上鲜有人比他菜，比他娘。

原来他叫上我是充当前锋，是用来冲锋陷阵的。

一言不合，两人便要挥拳相向，看来其他也没什么好谈的，我掩护着主帅凤来从人家的地头撤出。

回头再看时，衣家大胖小子已经开始在地上的泥坑里打滚，“我要骑大马，我要骑大马……”老衣上去就踹了他一脚，哭声震动了天庭，那个美艳的婆娘一出来，他就像一匹驯服的老马一样，立马弯下了腰……

我与凤来静静地看了两分钟，深深地被感染了。

“小时候，我爹也让我这么骑……”凤来几乎含着眼泪。

继续前进，我俩找到了另一个采访对象王豹，王豹一见来者，就像孙猴子见了如来一样，连逃跑的劲也没了。

传说，曲文星单手将潘文彪擎过头顶，直接从五楼掼下去，摔成了肉饼。

传说，阴凤来用一把柳叶剔骨刀将雷胜利一寸一寸解剖，然后喂狼了。

传说，五十名武警围攻，沙漠之鹰与杀猪刀对92式手枪与狙击步枪，枪林弹雨，两名悍匪打光了最后一颗子弹，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传说就是传说，都略显夸张。

王豹以为我俩正在被公安干警大刑伺候，不想突然在街上遇到，又惊又惧。

“豹哥——”凤来亲热地呼唤了一声。

王豹就像一只被淋湿的公鸡一样，勇猛好斗的脾气与战天斗地的雄心俱在，但外表看起来，却十分狼狈，甚至是滑稽，雷胜利一倒，他几乎成了丧家之犬。

“豹哥，问你个事，就是雷胜利、潘文彪和衣小芰的事……”凤来道。

“这个都和文星说过了……”一提到雷胜利，王豹的沮丧溢于言表。

“这么龌龊的事，你为什么不阻止？”

王豹一愣，“我当时不在现场。”

“你要是在场呢？”

王豹没有回答。

这就是答案。

随后，凤来又拉着我采访最后一个人——栖凤大酒店的夏炎。

这个叫夏炎的女孩，胸前的波涛是矮子小丁在凤丘镇唯一柔软和温暖的地方。

一个雪白、丰满、高挑的姑娘。黑色的制服，挺拔而端庄，眼神里却飞着一股妖里妖气，不得不说小丁的品味不错，手段也很高超。

“我是丁小权的朋友……”凤来说。

夏姑娘立刻悲愤失控，“别提那个狗日的……”

“警察正在找他，他不方便联系你。”

“最好别联系我，联系我，我就告诉公安局，直接枪毙了他才好，警察不枪毙他，我见了他也得把他阉了……”

我反正是笑了，有这么个母夜叉，估计小丁永远不会踏足凤丘了。

“问个事呗，”凤来说，“就是雷胜利和衣小芰的事。”

“你们是警察？”

“不是。”

“那凭什么告诉你？”

“我知道丁小权的下落，还知道他现在提着二百万的现金……”

莞尔，“问吧。”

“雷胜利来这开房那晚，丁小权在不在？”凤来眼中刀锋般的杀气被严严地装在鞘中，隐隐地发散。

“没有，当晚就雷胜利一个人，好像潘文彪露了一下头就走了，那个女的醉得很厉害，是被雷哥背回房间的，那女的好像不太情愿，又抓又咬的……”

“你为什么不阻止？”

“我去，我又不是公安局的，这是客人的隐私，我无权干涉。”

“知道了……”

我隐隐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小芰爹、王豹、夏炎……莫非凤来这个疯子要扩大复仇范围？

凤来刚才还阴郁的脸一下舒展开了，紧皱的眉锁也打开了，像一个顽皮的孩童一样蹦蹦跳跳走到一个中年人面前，“大叔，采访一下你，假如你遇到坏人坏事，你会怎么办？冲上去打抱不平还是不闻不问？”

“神经病！”

再换个采访对象，“大哥，你遇到坏人坏事会怎么办？”

“报警。”

“报警来不及呢？”

“那……量力而行，我又不是警察。”

……

大家都是诚实而怯懦的。

如果说我是一个受访者，我会慷慨激昂，大放厥词，化身为正义使者，但是，事情一旦临到自己头上，肯定是前怕狼后怕虎，逡巡不前，秘密地做一回懦夫。

我缺乏凤来那种狗一样的忠贞、虎一样的雄心，他正慢慢醒来，短暂的羸弱之后，力量正一点一点集聚，发出低吼，展开爪子……

凤来笑着对我说：“我要清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