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章 广岭篇 十四
作者:厚皮魑      更新:2020-01-15 21:19      字数:4345

但是此刻让慕容轩震惊的并不是既那种叫做“阿木特”异化人的数量,也不是那兽人国的兵力。而是广岭,广岭只剩下的十万人马。

一年前,为了让穆林宇更好的带领军队守好边疆。他前前后后一共派了五十万大军,镇守二十五座城池。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仅仅一年的时间五十万人死剩最后十万人!

四十万人啊,就一年的时间全部死得干干净净,在那仿佛被火焰灼烧过的滚烫的大漠上,风沙掩盖了他们的躯壳,每一个活生生的就这样连骨头都看不见了。

慕容轩心头一颤,他并不是不知道战场的残酷但是这四十万的人的死亡,全是他的错。

若不是他放任皇贵妃为非作歹,广岭何以衰微让兽人国以为有可趁之机?

他一直以来,都自以为放任安乐为非作歹,搞垮自己的国家到最后受到惩罚,最后失落的人只有自己。可是他却忽略了他如今的身份,他是皇帝是天子,天子一跬步关乎千千万万人民的生死。

是他,亲手断送了这四十万正值壮年的士兵。是他,害的广岭动荡不安,害的千千万万在边疆的百姓处于水深火热的处境。这所有一切,包括那四十万人血淋淋的生命全部都是他的错!

巨大的压力一下从天压下,狠狠地砸在慕容轩的心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身体晃了晃,或许他应该软到在地,但是他不信,他是天子不能有恐惧,此番他前来是为了平定军心,所以绝对不能表现出丝毫的负面情绪。

慕容轩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然而他一抬眸就见那穆林宇还站在自己身旁。

穆林宇已经老了。大漠干燥的风吹起他满头的银丝,他看上去是如此的沧桑。

然而这个一年之间老了快二十岁的老人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丧失四十万下属,背负四十万人命的巨大压力后那种悲伤,也没有对于大敌当前的恐惧忧愁。

是木然,像是死了很久的古尸一般。

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上无数道刚硬的裂痕,那纵横交错的皱纹每一道都是这几十年来坚守大漠的风沙削割的成果。他已经习惯了死亡,生命的流逝已经如同云烟。

可是当四十万大军一朝覆灭,所有的士兵心中都藏着一份共同深沉的伤感之时。一夜之间,他愁白了头。

或许穆梓君的死亡对于一个老父亲来说是一种打击,或许穆林宇应该率领剩下的兄弟去攻打紫灵城,杀了慕容轩这个狗皇帝,然后和他的好友张铭思一起重整广岭。

可是他没有,他已经死了,他肉体支撑下来唯一的目的只有杀戮。他要用血,去祭奠他四十万的兄弟,去慰籍那些尚且还活着的人。

他们的爱人,他们的亲人。当曾经所有天长地久,所有海枯石烂,所有朝朝暮暮都被风沙掩埋,最后剩下的只有猩红双目里燃起凶凶的复仇火焰。

“这都是……孤的错。”慕容轩开口淡淡地说出了六个字。他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每一字每一句又是如此沉重。“明日,取兽人国的俘虏祭旗,孤……亲自斩首。孤,要踏平兽人国,孤……绝不会让你们白死!”

最后一句话,慕容轩几乎是低吼而出,他整个人都随着这一声而颤抖。

穆林宇垂了垂眸,只对那士兵吩咐了一句,“下去传话吧。”而后转身欲走,不料这时只听一声铁甲着地的声音,那刚刚一直低垂着头显得胆怯的士兵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趴在滚烫的沙场上,双手压着灼热的沙石,跪在了他们的皇帝慕容轩跟前。他的头盔掉了下来,一头凌乱地飘扬着。他直起身体,用力地磕着头,那脏兮兮的额头上很快就被磕破,流出了殷红的血。

他原本是来杀慕容轩的。他原本并不是个什么传话记录的侍卫,他是在前线抗战的普通士兵。他听人说,皇帝要御驾亲征,他便自己带了匕首冒充成侍卫打算杀死这个狗皇帝。

他想要剖开那个狗皇帝的心,看看那到底是不是肉做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们在这个边疆?为什么要把广岭之地弄得一趟糊涂?

他们足足四十万朝夕相处的弟兄都死了啊!有的一个部的几百人死成了最后两个人!他们这么卖命地去为这个在朝廷只顾享乐的狗皇帝,他们背井离乡离开自己这辈子最爱也最爱自己的人,不远千里只为了保护这个国保护这个狗皇帝,甚至为此付出了四十万人的性命!

可是他呢?慕容轩呢?他到底有没有看到?!那么多人,全都死了啊!死了,就是再也再也不能再相见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当他拿着匕首来到慕容轩的跟前时,他听到他们的皇帝说他错了。他说要拿那些俘虏祭旗,他说要踏平他们仇人的国家,他还说,不会让他们白死。

或许,他们要的并不是什么褒奖,也不是要那个昏君如何如何。至此一句话就真的够了,够了……

慕容轩看着眼前那不断磕着头无比刚硬的士兵,那满头的血流入他的微红的眼眶,让慕容轩的心愈发沉重起来。

“我要,杀了他们。”那个士兵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这样说道的。

“好。”慕容轩开口,吐出了一个字。

他便弯腰又磕了一头,站在身旁的穆林宇瞥过头没有去看他们。

“我们……要夺回……城池。”第二句话,他红了眼眶,泪水已经开始止不住地要往外流。

“好。”当这一字“好”字再次落入那个士兵的耳中,他已经无力撑住自己的身体。全身一软蜷缩在地嚎啕大哭起来,那满身暗淡破败的盔甲在他的身上颤抖着,随着他的哭泣不断缩小着身体。

“谢主……隆恩。”那个号啕大哭的汉子说话了,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

次日清晨,惨白的太阳在大漠风沙的狂嚎中被推上了惨淡的天空。那道道白色的光芒之下,巨大的台上横竖交叉的捆着好几个俘虏,五花大绑地被放在了地上。

霞衣挤在人群里,她抬起眼惊奇地发现在那祭旗的祭台旁,还站着一个一身明黄的男子,而男子手里正提着那把沾染过无数鲜血明晃晃的刀。

战俘的口都是被封住的,慕容轩走到他们身旁时,他们有的甚至还侧过头一脸狠毒地瞪着他。

慕容轩没有理会他,而是慢慢挥起手中的大刀,一下血柱翻飞,头颅咕噜咕噜地滚了一地。

底下的士兵顿时欢呼,大声叫好!一个个人跟疯了一般。

霞衣慌了,视线却仍旧留在那台上的男子身上。她看到他一手提着被血沾湿的刀,另一手提着那血淋淋的头颅缓缓地走向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

一刀一刀那般毫不犹豫,血液翻飞模糊了他的容颜。霞衣突然觉得慕容轩好陌生,那一年来朝夕相处的容颜仿佛从未见过。

她正走神,就见慕容轩突然抬眸望向了她。二人的目光在那疯狂的士兵之中相遇,交错于那翻飞在空中的血污之中。

台上台下的两个人的目光就这么撞在一起。一个迷茫惊慌,一个冰冷刺骨。

往昔所有的温柔面孔终于在这四十万血淋淋的生命惨重的代价下彻底撕碎!留给彼此的,只有一道翻飞的血污。

或许慕容轩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他不过是把她当成一个慰籍,但她是可以被抛弃的。她终究不可能是那个占据了他过往所有美好的女子,安乐。

而霞衣却太傻,傻到仅仅一年的时光便去相信这个世间真的有所谓的深情。她放不下景羽,但她也不想再让慕容轩受伤,她甚至有时间还会偷偷把阿碧给她的药换掉。她甚至,甚至想过即使最后广岭国破,也可以把慕容轩带走,不让他这样死掉。

可是……那一年前在那御花园底下撞见的那一幕,还有如今她看到他手起刀落将一个个性命了结。霞衣突然明白,那些深情或许是一个普通男子可以有的,可是慕容轩不行。他是帝王,他注定杀人不眨眼。

那一天她又仓皇地逃去了,她不敢再看他,她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被这么无情的杀戮。可是她又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杀戮不是正常的吗?她本来也是为了让这里消失而来的,若是失败等待她的也只有死亡。

可是……

逃回到营帐的霞衣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姣好的面容是和自己曾经完全不同的。她颤抖地伸出手,玉指刮过冰凉的双颊,眼睛睁得大大的,微红的眼眶不断掉下冰凉的泪水。

不是她,这镜子里的人不是她啊!

一年了,她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模样了。

想要去假扮另一个人,就要活成那个人的模样,活到连自己的原本的样子都遗忘,活到彻底变成那个人。她已经不是霞衣了,她不可能再是那个蟒族的公主霞衣了。但她也不可能是安乐,她不可能是那个被他深爱的安乐。

“我到底……该怎么办?”镜前的女子抓着镜子,无力地一点点下滑,跌坐在地。她抓着头,一头青丝凌乱地洒在两侧,一身白纱袭地,勾勒出那个颤抖的小小身影。

慕容轩正站在营帐的门口,淡淡地看着那个哭得可怜的小身影。这小家伙太需要他的爱了,只要稍微离开她一会儿她就能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他走上前,双手搭在霞衣的肩上,贴近她从以往到现在都是冰凉的身体,吐了口气。“所以说,别出来啊。孤……不想被你看到这样的自己。“

“……我,”霞衣伸手拂开他的手掌,瞥过头不去看他。“你教我,到底改如何去看你?慕容轩?”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却是带着深深的失落。

“……你还愿意在孤的身旁吗?”慕容轩没有回答她,只是这么问道。

银忘鳞愣了一下,他想起来慕容轩曾经无数次和他说过他与安乐相遇的那一次。

只记得七年前,慕容轩十三岁。他当时第一次跟随着使臣前往金陵,在那里他遇到了那个小女孩。当时他虽不是皇帝,但是作为明德帝最喜爱的一个儿子,他将来能够成为储君的机会一定是最大的。

而作为广岭储君的地位是何其的高啊!当时金陵所有的皇子就全部都围着他说话。一群小孩子说话也没有什么忌讳,也不像大人那般开口闭口都是什么国家大事。

他们说着说着,慕容轩当时最要好的大哥,十七岁的慕容志便笑道,说慕容轩可要努力当上皇帝,将来他们在广岭要怎么横着走就怎么横着走。

大家原本还在笑着,然而慕容轩却只是微微颔首,抿了一口茶叹道:“皇帝,孤家寡人罢了……”

不料这句话就被那正同宫女踢毽子的安乐听到了,安乐当时还没有封号公主,虽然她的生母是一个低贱的官女子,但是她的母亲却是当时的皇后。

那个时候的安乐小小的,说话嗲嗲的,很讨人喜欢。所以虽然地位卑微,但是她有母亲这个靠山,又有一个当了太子的出息哥哥,在宫里仍旧是个小霸王。

她原本听到有一些小伙伴来,就也兴奋地跑了过来,不料就听到那边一个喝茶的一脸忧郁的少年的话。

“什么孤家寡人,要是当皇帝那么痛苦,大不了本公主陪着你便是了!”慕容轩原本还在想着自己的事情,不料眼前突然一响,睁开眼就见一个小手掌正拍在他的茶案上。

抬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无比认真的小脸。

从来都没有这么被女子直勾勾地盯着的他顿时慌了,拿着书本慌忙跑开了,徒留下那一群看着他直笑的人。

可是,七年了。当初那个说会陪着他的人累了,她不愿不想再来他的王宫,即便他努力将广岭的国力扩大,即便他不断吞噬掉周围的国家只留下金陵,就是为了能够许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她不要了,她走了。

却来了另一个人,那个人在一年前说,不会让他孤单。可是,她也怕了。在祭台上看到他杀人,她也怕了,她也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