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衣还是没有回答,慕荣轩的询问她时的声音是如此的悲伤,那是无法装出来的伤感。可是越是如此,越是知道他可能情真她便越是恐惧。她看不透,她看不透这个男人,一想到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人是个连她都无法琢磨透的魔鬼,她便无比的恐惧。
慕荣轩太会演戏了,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发现自己不是安乐的事实。
霞衣很惊恐,她蹲在地上,双手抱紧自己,一双美眸恐惧的四下颤抖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慕荣轩叹了口气,依偎着她慢慢坐下。他看着那营帐外的烈日,苍白的天上只有一两丝微弱得几乎轻轻一吹就会散去的云烟。
“孤,孤家寡人也。”他哀叹一声,那每每遇到霞衣时都会飞扬的眉皱了下去,在他饱满的额头上刻下三道深深的皱纹。
霞衣瞄了他一眼,见他这般神色不免得有些心疼。作为皇室之人,她虽只是一个小小的蟒族的公主,但是她也早已经看遍了她的哥哥姐姐们的辛苦。何况是处于当时整片大陆最强的帝国广岭的皇帝呢?
万人之上凌驾云端固然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可是谁人又知道高处不胜寒?
站得越高,最后能陪你走到最后的人就越少。所以古往今来,皇帝虽然享尽荣华富贵被万人敬仰,甚至是万岁而不死,可他却往往已“孤”“寡人”自称。
而银忘鳞却更加痛惜慕荣轩的是,若这人是寻常百姓亦或是一些普通的王家贵族也好,这般的情深倒也算是难得。偏偏是个皇帝,他或许强大到足矣许诺一个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他又如何知道他所爱之人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野心而接近他呢?
最可悲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将一腔的深情错付于谎言,一身的美好都是一场可笑的骗局。
当年安乐的出现绝非巧合,这一点慕荣轩尽管沉浸于得到真情的喜悦之中也很难不察觉。
七年前,他的身份看似和普通人一般是个小皇子,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明德帝对他的喜爱。他缺少的不过是一卷册封的奏章和一场典礼罢了。
金陵那个时候太弱了,正好广岭在扩展疆土。于是那时候的金陵皇后纳兰氏便派自己的养女安乐与慕荣轩交好。而安乐从小就是个讨喜的,心思缜密,要哄骗当时一直被广岭的云贵妃强迫整日诗书礼仪学习各种治国之道的慕荣轩简直不在话下。
就这样,他的美好诞生了。诞生在无数双手的筹谋之下,无数双眼睛的监视之下。
这样的不堪却让他难以遗忘。人一生总是会有哪几个事情去触动自己的内心的,尤其是从未被温柔以待的人,一旦得到了一点点的温柔就会奋不顾身地去死死抓住它,把它当成溺水者的救命稻草。即便,它本是毒蛇。
慕荣轩自嘲地苦笑了几声,他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准备离开霞衣的营帐,去往外面那被烈日鞭笞的干裂大地。
离开温柔乡离开这场本就是为他设下圈套的梦境,那风沙弥漫的战场才是他的归宿。
有时候慕荣轩在想,要是他可以不要那么聪明,要是他可以再蠢一点。至少,至少他还可以相信安乐是真的爱过,他或许还能有个母亲有个父亲,或许更或许他还可以傻傻地去帮助他的兄弟,这样他就连兄弟也有了。
兄弟……慕容志,那十余年时光里唯一陪在他身边对他好的人。
最后他的下场好像是……因为和他争夺皇位被分尸了吧?尸体的肉块被丢在了当时被封在古井里的云贵妃身旁。
原来他这么十恶不赦啊,难怪了,连曾经一直陪在他身旁的天使,他的守护神都要离他而去。
都说皇帝是天子,天之骄子。可是他这个天子似乎连他的守护神都要抛弃他。
眼看着慕荣轩起身,原本还陷于自己纠结中的霞衣猛地一颤,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去哪里?”
“该待的地方。”慕荣轩说完,就往外走去。不料刚走了两步,身后却传来一个冰凉的触感,那个原本哭得惨兮兮的女人竟然扑到了他的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而在抱住慕荣轩的那一刻,霞衣突然明白为什么以往每次遇到这个男人,他也总要这样去抱住自己。
原来他每次紧紧抱住她的时候,心里是如此的不安,害怕,恐惧她下一秒就会消失。而她亦是如此,即便不想承认但是每天都能看到他,每天都能见他眉开眼笑听他欢乐的声音已经成了习惯。
在看到慕荣轩要离开的那一瞬间,霞衣真的慌了。她早已经无法放下这个朝夕相处的男子,即便他让她看到可怕,即便她看不懂他。
但是……
“别走,我我知道了。什么懂不懂得,什么了不了解,你就是你只属于我一人的你。”霞衣不知道自己何来的勇气,但是当她说完后又突然后悔了。
她又出现幻觉了吧,这个人不是景羽,而她却把自己想对景羽说的话说给了慕荣轩。
后者却是浑身一颤,面上再无法伪装出那一副毫无所谓的模样了?
只见他猛地转身,一把将那抱着他的小女人紧紧拥入怀中。他拥得是如此的用力,头埋在她的肩上片刻不愿与她分离。
霞衣被他狠狠地拥着,被束缚的身体都被这霸道的力气弄得生疼。可是她没有反抗,只是默默承受住他的欢喜,他的不安。
这以后又过了几日,慕荣轩无法陪在她的身旁,他没日没夜地前往前线和将士们议论战术。而霞衣空有一腔武艺却不得施展,前往杀敌。但她也不愿每日都困在这广岭的军营中,所以这日夜里她一个人偷偷变作一条长蛇溜出了营帐。
而也正是因为这一次的离开,造成了这刚刚才看清自己内心的二人彻底陷入死局,再不复出。
更使得那曾经即便留在广岭,背负着惨重的国仇家恨却仍旧心怀善意,不忍杀害慕荣轩天真烂漫的女孩霞衣化为千年之后还被流传的毒妇蟒女。
那一夜,霞衣出了军营后就一人无趣地在山中游荡着。她本来也不是人族,又有法术根本就不怎么担心在这大漠的荒山中遇到什么危险。
夜晚的荒山里静悄悄的,周围都是干枯的树木。向天而生的树干宛如一个个不愿屈服于地的手,直探云霄。林间偶尔传来了几声干巴巴嘶哑的叫声回荡,却也让人更加心烦意乱。
霞衣走着原有些累了,正巧看到那山中有一条蜿蜒而下的泉水,顿时大喜走过去想要讨点水喝。
才靠近,就见几双模糊的黑影在那泉水之上立着,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她思来想去觉得不妥,便毛着腰偷偷摸索了过去躲在树干后想要看看究竟是何人。
刚刚走进就听一声怪音响起,声音低沉又掺杂着许多古古怪怪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靠在干枯的树干上,伴着夜晚俆俆冰凉的寒风,听这种声音真的不是很好受。
“说人语嘶,小心嘶别被人嘶听见嘶嘶……”一声幽幽地低响,霞衣的心也跟着漏了半拍。
这些家伙,不是人!
她偷偷侧过头,就见那泉水中此起彼伏的闪烁着一盏盏小红灯,如同烛火一般在泉水上燃烧。
再定睛一看,面色就白了些许。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好好的人,只有上半身是正常的下半身却是蛇尾,看着像是她们蟒族的蛇人,却看这些家伙的脑袋。
落头氏般细长的颈,盘旋扭曲在高空之中。他们一个人身上都有两颗扭动的脑袋,脑袋上还没有头发,光溜溜的跟个剥壳鸡蛋似的。
不过剧烈太远,夜里也太昏暗,霞衣也看不大清他们的容颜。不过大概是看清楚了,也不好看。
那些蛇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好几个都在开口说着,一时间整片泉水上都是吵得霞衣脑壳疼得嘶嘶声。
“赶紧的,把这些东西投下去,明天我们兽人王要下平原了!”就在这时,一个粗犷的男声突然在一群喧闹的声音中冒出,一下吸引了霞衣的全部注意。
她探出脑袋望向那处,就见那群蛇人中突然冒出一大团黑影,遮挡住她一大片视线。
她心中正疑惑着,这兽人国只是以兽为神,其本身也还是人族,怎么长得这副模样?莫非是乘坐了什么东西?
“兽人国嘶嘶,不还是嘶得我们蛇人嘶帮助?”蛇人中离霞衣最近的那个开口。
“哼,我们国王和你们合作你们能得什么可自己掂量清楚。”兽人国的人似乎很不屑与蛇人合作,难道不是兽人国的国君去求蛇人一同攻打广岭之地的吗?
“这是怎么回事……”霞衣疑惑不已。
可是兽人国的人说完这句话后,蛇人们都不干了,嘶嘶嘶地大吵起来。霞衣见状暗自吐吐舌头,转身就连忙往山下下去。
不说别的,反正她得到的消息已经足够多了。兽人国明日就要下山,而且还在这泉里做了什么,到时候把这些一一同慕容轩讲,也好让这人好好准备一番。
她非常自然地这样想着,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忍辱负重来到广岭的目的。
不过她自己没有察觉,因为此刻的她一心只想要快点下山把消息带给慕容轩,也是因此她没有好好感知周身。
直到她转身,迈开脚步之时,她突然觉得肩头一凉,一股十分诡异的温度在她的肩膀处迅速蔓延开来。发麻的感觉甚至逐渐爬上了她的面颊,惹得她脸上一阵瘙痒。
她后知后觉地抬眸,惊慌地瞥向自己左上方的上空。撞入眼帘的是一张惨白如漆的小脸,巴掌大的脸像是用瓷片做成的一般。一双狭长带着紫色眼影的眼睛正不怀好意的盯着她,小鼻下一抹殷红如血的丹唇微微张开,猩红的芯子在口中来回摆动,吐进吐出。
霞衣被她这么一看,只觉得头皮震得一下全部麻了起来,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那女子的手还搭在她的肩膀上,白得渗人的手腕仅仅只有霞衣的手腕一般大小,可是力气却大得不行。霞衣拧不过她,一挣扎她肩上那五根末梢血红的尖爪就会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肩膀,惹得她身上的血液不断流淌。
“不想死的话,就松手。”霞衣冷冷地瞪了她一眼,那原本是安乐的面迅速变化扭曲,最后雪白的脸上一块块狰狞地凸起着紫红的鳞片,化成一个巨大的蛇头。蛇头脖颈处的鳞片被霞衣全部张开,这是在警告敌人她很愤怒。
然而那女子却没有表现得多么恐惧,只是用手按了按霞衣,然后轻轻一跃,稳稳落在地面。
霞衣瞄了她一眼,不是蛇尾,要不是她那张脸实在太过诡异,远远看去身形应该是人才对。
“呃啊。”霞衣原本还一脸警惕地盯着她,防止她突然袭击。没想到这人竟然推了她一把,霞衣本就不习惯穿长裙,又被这人这么一推,重心不稳就跌坐在地了。
这一摔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疼,她用手撑着地面,拼命地想要直起身体来却突然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没了力气。
扭头看自己肩膀处的伤口,居然流出了紫黑的血。顿时大惊,暗道不妙,这个女人的指甲居然有毒。
她挣扎了好几次,都没能爬起来,只能半趴在地。然而最令她绝望的,是耳边,不远处刚刚还在泉水里议论的蛇人和兽人国的人正慢慢朝她走来。
她倔犟地撑起脸,努力抬眸看向那朝自己不断袭来的黑压压的巨影,伸出手妄想一博。
“呵呵呵,小姑娘……我劝你还是不要这样比较好呐。”那白瓷脸的女子娇笑几声,扭着腰肢缓缓朝她走来。
而刚刚那兽人国的人也来了,粗犷的一嗓子喊道:“蛇母抓到谁啦!”
而后她只觉得上方一阵温热,抬头就见一只血目獠牙,三头六臂地巨型怪物正趴在她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