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青流刚刚醒来的那几天,狐景辰坚决拒绝他做任何事情,就连平常用膳都要他亲自喂养。
这样奇怪的日子过了几天,狐青流面上有些过不去,终于窘迫道:“老五啊,这种事情四哥自己可以的。”
“……”狐景辰没有理他,当成没有听到的样子继续吹着手上的羹。
“呃……”狐青流难堪极了,抵在床沿的手抓了抓被子,继而笑道:“再不济,还有苏青苏红,凌霄阁也不能白养她们。”
苏青苏红知道狐青流真正的意思,于是苏青就准备上前去接狐景辰手里的瓷碗,然而却被某橙的一道眼光吓退。
“老四。”他说,“苏青苏红不是丫鬟,你这样想是不对的。”
那人说的一本正经,可是落在狐青流的心里却阻塞得慌。这个老五越来越会那一套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
狐青流苦着脸,在狐景辰的教育之下十分听话的把苏青苏红释放,并且表示以后不会再这样滥用劳动力。而后者则是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喂食。
终于,顶着巨大的心里压力,他吃完了这一碗仁爱的粥。正想滚回床上继续睡觉,毕竟狐景辰不许他干别的,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天外飞音传来……
“怎么了?”狐青流爬了起来,好奇地看向站在床前发愣的人。
“嗯。”狐景辰缓过神来,“二哥说他和小妹已经到万重山了,一路上没有什么意外叫我们也早些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狐景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他眼底闪过些许期待的光芒。
片刻,只见他开口问道:“老四……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他的话如沉大海,再没有回应。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二人彼此对视却无一句话可说。屋外,是鸟兽鸣叫的声音,时间也一点点随着流动的空气一同流逝。
“……”狐青流沉默了下来,他微微皱起的眉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狐景辰见状心中一颤,但还是努力地裂出了一个笑容。“四哥…是要晚一些吗?没没关系的,还可以再等等。”
狐青流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心中的痛便欲深了。“老五,我……”
他张开口,却说不出一句话。他有些怕,这句话一出狐景辰会不会很难过。但是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而这件事情是命中注定他不得不做的。
“……四哥。”狐景辰很害怕他说出那个名词,忙开口打断了他。他心里难过,不知何时他们彼此竟然需要这么去小心翼翼。
打断了狐青流的话,他慌忙想要拿回瓷碗然后离开。可是狐青流的手却一偏,他的手就这样擦过他的指尖。
“老五,我不回去了!”
他焦急地喊完,才突然发现自己情急之下说出了什么群。狐景辰也是一愣,一下收回了手。
“辰……”狐青流安静了下来,看着跟前那个抿着唇,一言不发的冷漠的人。一双橙瞳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下一刻,那一言不发的人动了,却是一个转身径自走出了客房。
“辰!”狐青流喊了他一声,站起来刚想去追,却狠狠地摔了下去。
他吃疼地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腿恨恨道:“该死……”
狐景辰给他喂的汤药里一直都下有麻药,因为丧失妖力的妖要借助其他人的妖力维持形态要忍受很多痛苦。
可是狐青流没有办法去追他的五弟了,他只能看着那伤心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再无法找回。
第二日,狐青流从床上醒来,身边只有八弟狐言卿。他抬头,有些恍惚,狐言卿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而后又垂下眸默默地退了几步。
狐青流移过眼看向窗外,还是如同昨日那般阳光明媚。他看着,突然睁大了眼一下醒了过来,忙抓着狐言卿问道:“辰呢?景辰呢?”
狐言卿被他晃得头晕,手一挥挣脱了他的束缚。“回四哥,五哥早晨先带十八弟回去了。四哥身体不适,五哥叫我留下来照看。”
狐青流抓着他的肩膀的手一下松了,整个人也颓了下去。“这样……”
“四哥,你……”狐言卿张开口,面色也从刚刚的平淡一下变得焦急起来。可是狐青流却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问。他皱眉,最终还是无奈地把嘴边的话咽下。
他望着狐青流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何苦至此?你宁可丧失所有的修为,宁可从最高贵的凌霄阁阁主沦为一只任人宰割的狐狸。明明这一切的付出都是没有用的,却还是执着地要留下来,离她近一点。
“八弟,”狐青流苦笑地开口,“帮哥哥个忙吧。”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去求他的弟弟,却是为了那个女人。
“四哥,还要执迷不悟吗?”狐言卿忍不住道,但狐青流却没有理会,只是抬起眼眸直愣愣地看着他。狐言卿被他看得心软,无奈点头。
“带我去一趟甘露吧……”
狐言卿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狐青流,为什么要去寺庙呢?他原本以为狐青流会让他帮忙带他回梦泽或者绝情峰,甚至叫他去找柳若儿之类的,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他要去的竟然是甘露寺。
“四哥,你怎么……”狐言卿的话才刚刚说出,就被狐青流打断了。只听他淡淡叹了口气,眼中的光已经逐渐归于宁静。“黄泉路上,她一个人该怕了……”
地府他去不了啊,要是曾经那个他或许还能闯一闯。可是如今,他连要幻形都成了困难,又如何能够和那些神仙斗争呢?他能做的,不过是为她诵经,为她超度。
狐言卿最终还是答应了,在狐景辰回来之前他答应偷偷带他去甘露。
又过了一日,二人的马车便慢慢上路了。繁华的马车驶过一地干枯的落叶,哎呀地来到了山脚下,在漫山遍野的桑树下,隐藏着一条隐约的白色小石板路。
“四哥,小心。”狐言卿上前扶着他,二人一起慢慢走着。
远方,一座不大的小寺院落在了石阶的最高端。门口几个扫尘的小沙弥正拖着大扫帚在洁净的石板上打扫——将桑树的落叶扫到两旁。
在寺院内,大他们一点的其他沙弥还在念经。主持坐在最上方听他们敲木鱼。木鱼一下一下缓缓地有节奏地响起,让那倚靠在门边扫尘的带着大佛珠的小沙弥忍不住打起盹来。
突然,只听“啪”的一声,一卷书卷不轻不重地落在了小沙弥剃得光光的头上。
“哎哟!”他叫了一声,举起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抬起眼,一脸愤懑地瞪着上方的书生。刚刚他抱着的大扫帚也一下从怀里掉到了地上。
“叫你偷懒,略!”书生是最近才来这里借居的,据说是为了不久之后金陵的春围。可是这家伙和同院借居的书生都不同,一点都不文雅,还老是时不时出现来敲他的脑袋。
小沙弥不满,他先是弯下腰捡回自己的扫帚,继而又抬起头气势汹汹地望着那个高他一个脑袋的书生道:“你倒是不偷懒,一大清早的就知道出来揪别人的毛病!”
书生见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一拍小沙弥的光头,乐道:“知我者,宁智也!”
小沙弥法号宁智还是他的师父仁德起的,他自己原本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但是一经书生口里就什么都不好了。
“哼!”没好气的,他冷冷哼了一声继续抱着大扫帚走到另一处无人的地方打扫了。
书生看那小家伙走了,连忙跟了上去,不断念叨着他的名字骚扰他。
“啊啊啊啊。”宁智彻底忍不了了,气得整个脸都有些泛红。他抓着手中的扫帚压到了地上,“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小和尚冷静!你师父叫你凡事心平气和!”书生见他快忍不了了,连忙搬出仁德的话。那小沙弥果然冷静了下来,却是背过身一句话也不肯再同书生讲了。
书生又叫起他来,念了许多遍都不觉得累一般。他回头只淡淡问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有何贵干?!”
他虽然尽力学他的师兄们了,但是说出来的话里还是难免地带着一点怒气。
“嘿嘿,别生气啦!”书生伸手勾过他的肩膀,一把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另一只手从自己怀里拿出了一包鼓囔囔的东西。
“呐,给你。”看着书生递来的东西,小沙弥迟疑了一下,“这是什么?”
书生倒不介意他的迟疑,只是笑道:“吃的,你昨晚被罚抄书没用膳吧?现在又来扫地,该饿昏了。”他说着,手又往他那边移去了不少。
宁智却瞥过头,不去看那包鼓囔囔的东西。“不吃,被师父看到了又该被教训了。”
书生不悦,伸手一敲他的光头骂道:“笨东西,你师父他老人家现在正在和你的师兄们敲木鱼呢!哪里有什么空闲管你这个,你尽管吃了便是!”
他说完,又放开了勾着宁智肩膀的手,不由分说地把那包鼓囔囔的东西往他手里一塞,随即转身就走。
“我帮你看风,顺便念书,你大胆吃就是!”他说举起手里的书卷摇了摇,又迈着大步走向大门口。他就真的坐在那里帮他看风了。
宁智有些感激,背过身狼吞虎咽起来。然而吃了没两口,就见那台阶处突然出现了两抹人影。他有些吃惊,这个时间点竟然还有人来……
他看着手中的食物一时间拿不稳掉了下来,身旁的某个小沙弥就跑了回去去找他们的师父。
狐青流和狐言卿已经走到了甘露寺前,他们抬头就能看见眼前那座小小的寺院。朱红的院墙被洒上清晨的一点淡淡阳光,带着一种朦胧的感觉。
狐青流就站在那干净得不像话的地上,周身的桑树叶随风一点点飘落落在脚边,又一滚被那些扫尘的弟子一点点扫开。
寺院内,飘着一股淡淡的青烟,带着一股特殊的香味飘荡在四周。
进去禀报的小沙弥又回来了,他径自走到狐青流身边。宁智见没人看自己,便偷偷捡起了那个被自己不小心掉下的吃食,又继续啃起来,一边吃一边抬起小眼睛看着狐青流二人。
这真是奇怪的人。宁智想,尤其是那个穿着青纱的男子,穿的长的的模样都像是一只妖怪。
但是他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看着。
去禀报回来的沙弥朝他们双手合十鞠了一躬,狐青流和狐言卿见状也学着他的模样朝他鞠了一躬。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我家师父有话。”沙弥客客气气道,狐青流二人也只得听着。“他说,心未诚不得一见。望施主海涵。”
狐言卿有些听不懂,但是他见狐青流没有反应也不便多说。而狐青流却是愣了一下,呆呆地念到:“心,未诚……”
“在下告辞。”沙弥传过话转身就走了,只留下他们二人在原地发愣。
“四哥,要不我们就回去吧?”狐言卿试着劝说狐青流,然而后者却好在愣神。只见他的目光呆滞,没有任何波动地望着远方的青烟,口里还不断喃喃地念着那三个字。“心未诚……未诚。”
“四哥!”狐言卿伸手拉过他的手袖,焦急地叫到。
狐青流猛地缓过神来,低下头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底下的狐言卿。“我……要在这里呆着。”
“你!”狐言卿就知道这家伙不会乖乖听话跟他回去。他一下不满起来,掌心已经开始汇聚淡蓝色的妖力。
“四哥,跟我回去吧!”狐言卿还抱着商量的语气,但是他手里若隐若现的妖力却映入了狐青流的眼中。狐青流忍不住笑起来,目光哀恸道:“若我不会,八弟是要对我动手吗?”
“!我……”被他这样一问,狐言卿心里顿时一颤,原本有的想法都立刻消散。虽然狐青流现在已经没有了妖力,但是他也无论如何都不能对他动手。毕竟,他可是养他长大的人啊!
狐言卿垂下眸,再不敢汇聚妖力,只是难过道:“四哥,你不肯跟我回去,你教我如何同五哥哥说。”
狐青流闻言,莞尔道:“叫他,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