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铃在草坪上躺了很久,等到醒来的时候天上已经开始下起蒙蒙细雨,她是被这冰凉的雨水淋醒的。
她从地上慢慢爬起来,一脸懵地看着前方,雨水顺着她浑身的毛发掉落在地,她竟然又变回狐狸了。
她坐在万重山第五重山峰的山巅上,身后是高耸入云的登剑锋,是一片浩瀚的云海。
她望着有些发愣,忽的远远的地平线上似乎出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她心惊,连忙撒腿跑去,她有感觉像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白衣男子慢慢走着,她拼命地跑,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赶不上他,他走的好快啊,一眨眼的功夫就把她甩得远远的。
“等,等等我!”她忍不住叫出声来,脚下突然一跌,整个人就从上方狠狠滚了下去。
山脚下,送行的人还很多。二哥狐炔就站在马车前,他的身边是背着行囊的狐景辰。他不再是一身橙衣飘扬,取而代之的是一袭厚重的长袍席地,看上去是那么的严肃寂寥。
“老五,这一趟很远,你去了从今往后我们要见面就难了。”三姐狐婉心的语气还很是不舍,但是面前的人眼神决绝,早已没有一点留恋。
“或许吧……”狐景辰抬头,眼神飘向了很远很远的金陵。那里,他活的很好吧?他不知道,这时狐炔上前一拍他的肩膀。
“北海墓很危险,既然五弟已经决定去帮助那个尸化藤打开回忆,就一定要活着。”狐炔说着,又朝他笑了笑。
北海墓,即便是当年的他也是匆匆逃出,如今狐景辰竟然要一个人去闯,恐怕是九死一生。
然而那人却只是淡淡的点点头,“知道了。”他说着,毫不犹豫地转身上了一旁已经等待许久的马车。从此以后,他不再留恋其他,从此以后,他一人足以。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了,离万重山越来越远了,它的身影慢慢的在众人的视线中缩小成最后一个小小的点,消失在这世间的沧海之中。
“走吧。”狐炔回眸看了一眼还站在自己身旁的女子,朝她苦笑一声。“你本也应该随他走的,可是我舍不得。”
狐婉心垂下眸看着地上的小草,“我希望我们没有错,当年骗了流他一定很恨我们,但我不悔。如今,要是能保住辰,倒也不赖。”
“其他人……”狐炔又回望了一眼万重山,那个他最爱最留恋的地方。“你的责任变得更大了。呢。”
“呵。”狐婉心笑了笑,“这也是你的责任。谁叫我们是哥哥姐姐呢?”
马车还在摇摇晃晃的上路,狐景辰靠在马车上,他没有任何望向车外的兴趣,或许车外风景正好可那不属于他的。
他依稀想起那日,他从三姐的妖斋堂出来,又收到了上面的消息。
上面说,叫他再去催促狐青流回来,如果他不依那就直接灭口。
他很震惊,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作为凌霄阁阁主的狐青流竟然还会受此逼迫。他不能,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受伤。
于是他去了,两日的时间,他来到了金陵。他跑到客栈,一个人都没有,他怕了。
“狐青流呢?!狐青流呢?!他人呢?!”
他疯了一般大吼着,他好怕是因为那一日他赌气离开,他就已经被人……那样的话,他还有什么勇气活在这个世界上?!
狐言卿当时被他吓得够呛,他重未见过自家五哥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他猩红着双目,红肿的眼眶无一不提醒着狐言卿,他的五哥,他这是……哭了?
“四……四哥,他在寺庙……”狐言卿被他紧紧捏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寺庙?寺庙……”狐景辰却像是疯了一般碎碎念起来,嘴里喃喃着那两个字。突然他转身,又一下消失在了客栈。
那一天,狐景辰是彻底疯了。他冲出客栈,又一路找到了狐言卿说的那个甘露寺。当他狼狈不堪的来到那里时,甘露寺前只剩下一趟污浊的血迹,一些小沙弥们正在那里用山泉水冲洗着。
“阿弥陀佛,施主说的那个人,前不久才被一个奇怪的妖怪带走了。”一个小沙弥站在狐景辰跟前这样道。
“带走了……”他又愣住了,浑身上下是可笑的伤痕,那是他疯狂地寻找他时,被树枝划破留下的伤口。
“你知道,他去哪里吗?哪个方向?”
“……那里!”小沙弥的手指指向了远远的地方。狐景辰的眼神也顺着他的手指飘远了……
他又开始没日没夜的行走,没日没夜的寻找起来。他一路问过去,然而没有一个人知道,也没有一个说见过这个人。
他好害怕,全身都是可怜的伤痕。
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在长长的街道上,周围的人都一脸嫌弃地看着他,那满身的伤痕,破旧的衣服,他看上去多像一个乞丐啊!
可是……狐青流,你到底在哪里?四哥……你在哪里啊?我悔了,你快回来,你不要你千万不要有事……
他找他很久很久,天下了很大的雨可是他都没能再找到他了。
或许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终于有一日天空放晴。一身伤痕的他走到了一个破旧的山庄前,他本想找个地方将身上的雨水拧干,就在这时他听到路过的准备下地的农民说。
“喂,你听到一件怪事没有?”
他停下来,就见说话的是一个扛着锄头的老汉。
“什么怪事?”老汉身旁的一个小伙子顿时好奇起来。
“那二日不是突然起来狂风吗?”老汉突然话锋一转眨巴着嘴问道。
小伙子有些不耐烦,“我知道起了狂风,黄老汉你别给我莫里八七的。”
老汉闻言有些不满,冷笑道:“你懂什么,那风是从那荒庙里起的。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后生不懂得孝顺山神爷,现在山神爷已经开始发怒了!”
狐景辰本想走的,可是他突然听到这个,猛的愣住了。风……荒庙?
“又来这套,谁不知道你黄老伯总爱拿别人祭拜山神的供品,你别以为你年轻时干的那些窝囊事我不知道!”小伙子说着“哼哼”起来,丝毫不把那个老人看在眼里。
“你…你这小子!”扛着锄头的老汉被气得够呛,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指着小伙子,眉头都开始颤抖起来。
就在二人看上去要吵起来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男子突然闯了进来。他一来就抓着黄老汉的肩膀问道:“你说的那个荒庙在哪里?!”
黄老汉被这人吓了一跳,一双隐藏在纵横交错的皱纹里的小眼睛望着狐景辰。
这是哪里来的怪人?浑身上下破旧不堪,倒像是个要去山上荒庙借宿的乞丐。
他这样想着,便道。“你也别去了,山上那荒庙已经塌了。两日的狂风,一下都倒平了,你在那里最多打个平地躺躺。”
“……平了?平了?”狐景辰闻言却想是疯了一般大笑起来,“哈哈哈,找到了找到了。”
这人突然就笑了,黄老汉面色吓得更白了,这家伙不会是个疯子吧?
“多谢老人家!”狐景辰笑了一会儿,转身朝黄老汉鞠躬而后又朝着山那边狂奔而去。
原本已经筋疲力竭的人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又像是一瞬间不会累了一般,只顾着疯狂地跑着。
山的那边一片青葱,他一路问着一路上山。就在他看到那老汉说的那个破庙之后却突然不敢上前去了。
那破庙真的如同那老汉说的那般,全倒平了,没有一点是完整的。只是他隔着好几棵树,树叶掩盖着他看不清里面的人。
狐景辰站在离荒庙不远的地方,他看着自己一身破旧不堪的衣服,第一次他萌生了想要把自己好好整理的心思。
他跑到一旁的小泉内,“噗通!”一声跳入泉水中,冰凉的泉水进入他的躯壳,舔舐着他每一寸肌肤上的伤痕。
好不容易清理干净自己,变回一个干净的人,他这才心满意足地从水里爬起来。可惜衣服已经破了,脱下后他费了好大的一阵功夫才把它们重新披了上去。
“四哥……”做完这一切,狐景辰才找到了一点进去荒庙的勇气。
然而就在他刚刚踏入那树林后,一声清脆的笑声却让他整个人都冻结了起来。那笑的人是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就是他最最最不想看到的女人——柳若儿。
她,没有死。她还活的好好的,还遇到了狐青流。
“四哥。”树林内,狐青流正同她说话,忽的听到一声熟悉的喊声,他整个人猛的一颤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辰……”狐青流的眼不断地颤抖着,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那高大的身影,即便那一身橙衣都变作灰色他都认得。那是,狐景辰,他的五弟。
“你来了……”狐景辰的眼冷漠极了,他淡淡地看着那坐在地上的人愣愣地开口,他是在怕吗?怕他,再把他抓回去?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上前一步问道:“你,”他开口,突然间又没了力气,声音一下子消散在空气中。
他知道的,即便他再问多少次都是那样。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遍,“回狐烟楼吧……”
狐青流没有想到他的第一句话竟然就是这个,身旁的柳若儿望了他一眼,朝他微微露笑很识趣地离开了。
狐青流原本想喊住她,可是他知道这件事情他得自己来。“老五,你知道,我不会回去的。”他很认真地看着狐景辰道,“若是说誓言的话,那是因为我那时根本就没有曾经的记忆。”
狐青流说的话是那么认真,认真到他忍不住想要哭泣,可是他已经不想了。他只是可笑自己,还在担心他会不会有事,可笑自己这几日跟个疯子一般拼命地找他。
当他像个可怜的小狗一般寻找的时候,他大概还在这里跟他最心爱的人卿卿我我吧。他从未想过他在失了他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吧!
“这样……”狐景辰笑了,他还没有开口,对面的人又道。
“辰,我说过,我已经不能没有她了。这两年来,我跟死人无异。我弃了她两年,我不能再对不起她了。”
对不起她?不,狐青流你从未对不起她过。狐景辰拧紧成拳的手都开始有些发抖,他在心里咆哮着,将所有的情感都压制在胸前之中。
狐青流,你最不会对不起的人就是柳若儿了!你从来都不会对不起她!从来不会!你不能没有她,你不能舍弃她,那我呢?四哥……我又是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三百年了,我对你而言竟然这样可有可无。她不在你身旁你成了死物,那我又是什么?三百年前,我们相识的时候,还没有她存在啊!
他心里很崩溃,却只是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扶住身旁的树。他的脸颤抖起来,嘴角努力地咧开一个可悲的笑,“你可知,你此番的决定,上面是怎么说的吗?”
狐青流愣住了,上面,他倒是忘记了。他是凌霄阁阁主,他若是离开万重山,上面的人绝对不可能放过他的。
“他们,该是要我死吧。”狐景辰问罢,只听跟前坐在地上的男子这般淡淡道。他顿时愣住了,狐青流竟然早就知道了。
以此同时他又觉得自己可悲了,狐青流就是知道会死也不愿留在狐烟楼了。他,果然还是要走的。
“没错,他们叫我来杀了你。”狐景辰苦笑起来,一双橙色的眼瞳一时间挤满了痛苦。这样的眼神落在狐青流的眼里,何尝不是一种痛呢?
他不想让他为难,只是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刚刚才受过重伤的人,如今起身还是有些艰难。然而他还是起来了,一瘸一拐地走到狐景辰跟前。
“老五,既然如此,你就杀了我吧。或许这样死掉我真的挺不甘,但是我所有心愿已经了解,至少最后的日子我也陪着她度过了。”
狐景辰愣愣地看着跟前的人这般道,继而他看到他抓起他的手,将锋利的爪子对着自己的喉管。“要是能死在辰的手里,四哥也算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