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都没有回到仙乐宗本宗了，莫染望着那宽敞的石板路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大适应。

坐了一天的马车，现在下来活动筋骨，他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像散了架一般，酸痛难耐。

侍女在他跟前领路，路过的一些本宗的弟子看到莫染，纷纷让来一条道来，看上去似乎很谦卑？

莫染心里疑惑，继续向前走，只听身后传来那些弟子的议论声。

“这个小生就是仙乐宗的少宗主？”

“可不是！你听说没，这次金陵的魔案就是他去破的。宗主亲自点的名，据说是长老都完成不了的事情嘞！”

莫染无言，其实他们似乎误会了。这一次的魔物，其实并没有出现，他们只是去解决了王家怨宅。至于魔物最后为什么会被清理，就连他本人也不知道原因。

奇怪的是，究竟是什么人清理了魔物，并且贴上他的名字呢？是谁想要让他的名声远扬？

心里满是疑惑，没注意眼前。直到领路的侍女的声音传来，他才猛地刹住脚步，抬起头就见眼前已经出现了一座别致的小院。

墙是白中带青，矮墙上方还能看到一些伸沿出来的细枝丫，只一天的时间墙外的白花便都开齐了。

“老太太，少宗主来了。”侍女走上前，一个小厮便跑进去把老太太请出来。然而小厮才跑了一半，一个穿着深褐色衣的老人就已经拄着拐杖从院内走了出来。

老人立在墙边，枯燥的手在空气中慢慢挥着，唤着莫染：“乖孙儿，来。”

莫染抬眸，望向那个笑得慈祥老人，目光仍旧淡泊没有丝毫的波动。他迈开脚步，走到她的跟前。

白衣飘飘，宛若融于着早春的浅青中。何老太太抬起眼，那张熟悉不过的脸一下落入她的眼中，果然是这样的一张脸。

看他眉宇，眉尾如剑，倒有几分他父亲的样子。只是那唇，唇角就是不刻意勾起看上去也像是在笑一般，这简直就跟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特别是那双眼，明明是暗淡的古檀色，却偏偏带着微微闪亮的光，是熄不灭的希望吗？

何老太太的眼神一时间变得有些怪异，莫染也知道，他却不加理会，只是默默行了个礼。

“给老太太请安。”他淡淡道，跟前的人仿佛被他的话惊醒了一般，忙伸手把他扶起来，枯燥的手拖在他的手肘处，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拥入怀里一般。

在外人看来，这搀扶着孙子的老太太一定很疼爱自己的孙子吧？毕竟，她还一大清早地出来接他。

可是莫染却看到，她原本还想拍在他手上表示疼爱的手迟疑了一下，最终也是轻轻打在他的衣服上。

进了屋，他还未坐下来，那老太太就开始忙里忙外，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对他的好。比起之前他刚刚来仙乐宗时，她表现得要更好许多。

莫染心不在焉，坐在椅上，连抬眼望四周的心情都没有了，只听着身旁的老太太絮絮叨叨着。

“小染呐，祖母想着什么时候也给你说一门亲事。你看，你现在也是十七了，要是寻常人家的儿子，现在也该到娶妻的年龄了。”

“祖母说的是。”莫染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何老太太见状忙笑起来，满脸的皱纹像水花一般荡开。她刚凑近莫染想要说什么，却忽然瞥过眼望着屋外，莫染见状也扭头往外望去。

这时只听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紧接着一个穿红衫的女子便慢慢走了进来。“哈哈哈，老太太哟！你还在教子染这个？”

“怎么不行了？”何老太太闻言，面色一下变臭了。

莫染却不在意，他望着门，忽然间眼神一滞。一抹青色的身影在红衣女子身后一闪，像一只调皮的小精灵，立刻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两根长长的青色丝带随风一飘，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那个女孩该是在笑吧，捧腹大笑，然后对他骂道：“笨蛋，大笨蛋。”

好痛！

不该乱想的。他的心像是被刀割裂一般，痛得他的眉心紧紧拧起，他慌忙盖住眼眸，深怕再望下去他会忍不住。

“哎哟老太太，子染可是仙乐宗未来的宗主，那些普通人家的子弟怎能相提并论？要是让他过早沉溺于这些儿女情长才是不好嘞！”

红衫女子并不在意何老太太的目光，反而笑起来毫不拘束。

“老身当然知道……只是，想要给小染先定个亲罢了。”老太太低下头嘟囔着。

红衫女子垂眸给身后的小女孩使了个眼色，然后径自走上前握住老太太的手道：“您就放一百个心吧。要是联姻，只怕是这次会试之后，老太太您的门槛就要被媒婆给踏碎咯！”她说着又拍了拍她的肩膀继续道，“现在就让他们这些小家伙去闹吧。”

一边说着，她还扬起下巴点了点二人。

莫染还是没敢睁开眼，那女孩却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笑着问道：“我能叫你师兄吗？”

“不……”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开口否决道。可是下一刻他又连忙改口，“不是，好。”

“嗯？”女孩奇怪地哼了一声，不过下一刻她就又眉开眼笑起来，小小的手牵着他的手指拉着他出去玩。

屋外的阳光可真灿烂啊，洒在地上像是给地面都镀上了一层金。莫染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难得的他感受到了无所适从就像十二年前第一次到竹林仙居一般，第一次遇到那个女孩一般。

如今那个长得和她何其相似的女孩就在他的面前，朝着他笑，嘴里喊着：“子染师兄。”让他心痛。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本以为那个被传闻说的很玄乎的少宗主是个有意思的人，没想到拉出来放到阳光下一看竟然是块笨拙的大石头，好半天了都不说一句话！

正郁闷呢，没想到那大石头突然开窍了，虽然声音还是有些奇怪。

“我叫……”女孩开口，清脆的声音在他的耳中永远无法散去。他呆呆地望着她，他想他此刻的表情一定很蠢吧，可是没关系。

那个女孩说她叫心梦。多巧啊，她知道吗？他曾经遇到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女孩，那是个善良的女孩，她叫梦心。

“那……”莫染的唇角微勾，一抹惨淡的笑在他面上浮现。“我可以唤你梦儿师妹吗？”

心梦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倒想着这小子真好骗，一下就和她亲近起来。心里这样想，面上却是欢喜万分，连连点头。“好呐，只要子染师兄不要嫌弃……”

“不，不会的。”莫染忽然急了，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不会的，梦儿……以后，从今以后再也不会了。

“你……”心梦的被他吓了一跳，等她反应过来之时手已经被他紧紧握住，一股不属于她的温热一下从手心弥漫到心头，惹得她不安。

她讨厌这样的感觉！这个男子真是不知礼仪！

屋内，两个人正聊着。忽然那穿红衫的女子抬眸，唇角勾起了一抹坏笑道：“何老太太，我看呐，你给子染找亲家实在是急了。这不，咱们小宗主……”

她说着，手还一点窗外，继而瞥头掩口娇笑起来。

“什么？！”何老太太大惊忙向外看去，就看到这样一幕：莫染正紧紧拉着心梦的手，面色焦急地像是要表达什么……而后者则是微微侧头，说不尽的吃惊！

那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一下刺伤了老太太的眼，一股凶凶的怒火燃上了她的心头。

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竟然都这么下作，不要脸！

红衫女子原本还一脸期待地看着老太太的反应，没想到那老太太“腾”地一下站起来，气势汹汹地走了出去连拐杖都没有心情拄了。

红衫女子暗道不妙，也连忙跟着出去。

屋外，莫染并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心梦面上的惊恐，忽然从幻觉中惊醒。他倒是忘了，梦心已经死了，那日伤心崖便他亲手杀了她。

“对对不起……”他手一颤，一下松开了手。眼也慌忙垂下，生怕一不小心就让泪滴落。

心梦见他这般难过，心里也料到七八分。想来如果这个时候能给他点安慰，这个人该会更加信任她了。

于是她伸手，轻轻抱住了他，开口安慰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心梦觉得似乎很久之前就已经认识了子染师兄。如今相遇大抵是一场缘分，若师兄不弃，心梦愿意陪在师兄身侧……”

她话还没有说完，房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听听！多么不要脸的下贱蹄子！”何老太太的声音忽然传来，惊得心梦一下放开了莫染，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而莫染也缓过神来，回眸一脸迷茫地望着眼前的老人。

老太太虽然生气，但是她不好对这个刚刚立下大功的孙子发脾气，于是便装作一脸着急的模样唤莫染过去。“小染啊，快来祖母这边，千万别被那下贱蹄子脏了身！”

“什么？”莫染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老人，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何老太太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是瞥过头狠狠剜了心梦一眼，口里狠毒道：“不要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少宗主是你随便能近身的吗？连礼术都不懂，你娘是怎么教你的？！”

娘。谈到这个字，心梦明显一颤。可是她没有哭，只是默默站着等待责罚。

她又有什么资格哭呢？她不过是一个被仙乐宗捡来养的下贱的人，可是要不是有这个身份，她早就和她那所谓的娘在饥荒中死了。

“老太太这……”红衫女子也出来了，神色复杂地瞥了两人一眼。“心梦一向是个听话孩子，您会不会误会他们了……”

“误会？”老太太冷笑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她抬起眸，一双眼忽然冷的吓人。“你倒是说说什么才不误会？你刚刚不是没有听见是个贱蹄子说了什么！她倒不用脑子想想，我孙儿是什么身份地位，他这次还是仙乐宗创下丰功伟绩的天才，就是娶妾室也轮不到这人！”

“……”心梦的眉微微皱起，妾室都轮不到，老太太你未免太高看你的孙子了吧？

一句句话，那老太太似乎一下撕下了自己慈祥的面庞，变得狰狞恐怖。莫染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垂眸看向自己身边的女孩。

只见她眉头微蹙，眼里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倔强。那就像梦心一样吧……明明心里也很难过，却还是要忍着。这样的人……最让人心疼了。

“老太太。”就在这时莫染忽然开口，而他一张口发出声音，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便都汇聚到他的身上。

院子里的三个女人都在期待着他的回复。

“这件事情是子染鲁莽了，还望老太太不要怪罪心梦师妹。”他没有唤她梦儿师妹了，是在担心她继续受到何老太太的威胁吗？

心梦有些吃惊这个人竟然还会有怎么细心的一面。

“小染，老身知道你善良，可是世道艰险，你将来又是要做宗主的人，怎么可以如此妇人之仁没有威严？！”何老太太不依不饶，她厌恶一切但凡想要染指她儿孙的人。

本来婚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随便他们这些年轻人胡闹？！

她越想越气，已经听不下红衫女子的话了。当即开口，挥手下了一道命令：即日起，将心梦逐出仙乐宗！

心梦一下愣住了，要不是莫染最后拖住了她，她大概要跪下了吧？赶出去，那她能去哪里呢？金陵那么大，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容她的身啊。

“老太太……”莫染还想帮她，却听那女孩苦笑一声，“不必了。”紧接，他看到那抹脆弱的身影，就像当年那个女孩倒下时那般。一声微弱的声音传来，他听到她的苦笑，“多谢老太太大恩，心梦无以为报。”

语罢，小厮就要上前拉她。可是她却高傲地推开了，“我自己走就好，不劳烦各位了。”

红衫女子见此也跟着出去，两人来时满心欢喜，去时却无比狼狈。

“既然如此，子染告退。”莫染的面也暗了下来，他冷冷地朝老太太鞠了一躬，而后径自转身离开。

可惜那何老太太还不知道，心里还庆幸着自己出手，否则自己的孙子就要被人给玷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