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神是在他们逃出金陵城后的第二日来的，他降临在莫染面前的时候，这个少年正准备外出给红铃找早膳。

当那周身弥漫着黑雾的男子降临的时候，四周的寒鸦也都恣意的叫嚣起来。

莫染一下站在原地，手上的袋子半背着，眼神冷漠地看着跟前那个似笑非笑的人。

真是奇怪，皇宫来了那么多玄黄阁的人，断觞无竟然还是抓不住他。

看到那家伙，莫染就觉得心里堵得慌。开口冷冷道：“你很闲……”

鸦神耸肩，面上还是挂着笑，没了之前在祭坛上的那股冷气反而还有些平易近人？

“小子，我是来要人的。”他当然是来要人的，他从那小家伙进来金陵就保护到了现在，看到她被人设计，还要冒险去救哪里能那么轻易交给这个少年。

莫染的厚底发出一声闷哼，“你身为魔物，什么时候对一只狐妖感兴趣了？”

那人听了却也不恼怒，只笑着反问道：“你身为人，又怎么对一只妖感兴趣？”他说着，一双墨色的眸微微眯起，露出两道考究的目光。

他一手托腮，轻轻摸索着下巴，语气里带着考究：“还是说……你还是没有放下身为道士的执念，要亲手杀了这只狐妖？嗯？也不对，你在天坛可是救下她的……你到底……”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莫染打断。只见少年开口，眼神无比郑重的一字一句说下：“因为小爷我喜欢她！”

他说得认真，连鸦神都愣了一下。

莫染却懒得看他，侧过身手中的离轩已经出鞘，横在身侧。“她不会跟着你走的，要是你想要强行带走她，那先踏过我的尸体。”

少年的语气很坚决，鸦神也忍不住挑眉一笑，薄唇微动。“这样……可真是有好戏看了。”

“……”莫染没有回话，眼神警惕地看着对面的人。。就见那人缓缓伸出手，一股黑烟也立刻在他手上弥漫起来，周身的寒鸦似乎更加兴奋了。

继而，又听一声带着冷笑的声音，“可是……要带走她的人可不是我呢。而是一个，比我强大很多倍的人。小子，你有多少成的把握可以活着出他的手掌心呢？”

“那个人的力量，可是你这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当初，有这么一个人给莫染下了这样的判决。

他和红铃的路还没有开始走，就已经有人来告诉他，前方有一个强大到他永远都不可能战胜的人。他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个人的情况下，就已经有人来阻止他了。

或许是年少轻狂，或许是爱得深沉，少年勾唇淡淡一笑，他的眼一下垂下，他看到自己掌心的离轩。

只要手里的剑还在，就还需要他用尽全力向前。哪怕……真的无法战胜。因为他的背后，已经有不得不用性命去守护的人。

“我知道了，可是我不想回头。”

我知道，不可能。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唯一没有的就是我的位置。我知道，这样把她卷进来，很自私。

可是……

我们真的很想在一起。我是这么想的，她一定也是。

少年的话语淡淡的，却带着无限的力量。

鸦神的眼也不由得缓和了些许，他开口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看来，我和师父的抉择不大一样。”

他手一挥，黑烟便散去了，那压迫在莫染身上的痛也一下减轻了不少。真险，要是他在这样压下去，他的身体怕是又要更坏一些了。

莫染没有开口，因为此刻他的口里都是血，他不敢开口了口里的血一定会洒出来的。

鸦神却不以为然，一边带着笑道：“小子，你好运。若不是我师父交代过不可以杀你，我真想在祭坛的时候就把你杀了。”

莫染闻言苦笑两声，一鞠躬又起身。然而等他再次抬头的时候，身前的人已经消失了，空气里甚至连一点黑雾都没有。

郊外，一片开阔。少年忍着痛，一步步走了出去。

他没有发现，那躲在门后的小红身影，正偷偷地望着他。

他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了，红铃的眸也一下垂下来不少，她望着那脏兮兮的地上自言自语道：“要乖乖等子染回来哦红铃。”

金陵城虽然很乱，但是其实最乱的还是金陵城外。

毕竟金陵城有皇宫，为了保护皇室玄黄阁和仙乐宗肯定是拼了命的。但是金陵城外就不一样了，多半还是住着一些穷苦的人，更是没有人在意。

自从金陵城传来魔物暴动的消息，这些郊外村庄附近的山也下来了许多妖怪。到处可见它们恣意作孽的声音。

好在仙乐宗和一些零散的宗派还要叫弟子来历练，否则这些住在郊外的百姓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活着了。

蔡菱一早就接到村长的消息，立刻带着自己一屋子的家当来打了仙乐宗弟子暂时建成的庇护所。虽然很简陋，而且平日里还被规定时间外出，但是好歹还安全。

不过后来仙乐宗的人发现她会医术，便对她更加尊重了一些，就连住所都给她最好的。反而感觉上还要比之前她那件破屋子更好了。

不过她每天要看的病人很多，要处理的药材也很多。这不，今日一大清早她又得起来走到外场拿着个药锤子捣药。

这石锤还是仙乐宗弟子给她换的，她之前那个木锤来到这里敲了没两下就坏掉了，让她哭死哭活了半天，直到最后仙乐宗的人找的焦头烂额终于找来给她的时候她才又恢复了平常。

“咚咚咚！”清晨阳光的气息伴着药材的香味，蔡菱只觉得神清气爽，她摆动着手中的锤子，头上的白纱也在空中飘荡，莫名有些好看。

她还在敲着，忽然听到一声笑声，紧接着就是一阵狂笑。

她叹口气，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那个死了儿子的王大爷，完全都疯了。还记得那一天，那个最扣门的老家伙忽然把自己房子卖了，还找来一个也不知道是那个路子的道士，买了一堆的符咒，还送了把“驱魔剑”？

之后他就疯了，整日拿着把剑狂挥，还好是木剑否则过路的人能被这老家伙吓死。

他疯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嘴里又是笑又是哭得，嚷嚷着要去驱魔。一开始人们还有些可怜他，但是这样闹久了，就觉得这个人很是烦厌，小孩也被他喊恼了，拿着石头丢他，口里叫着“兆！兆！”（ps：走的意思。）

蔡菱看他可怜，要离开那个村庄的时候拉了他一把，也把他带到了庇护所。虽然别人都很不满，但是看在仙乐宗对她敬重有加的份上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她没想到就因为她这个举动，这个老家伙就一直赖在她这里不走了。有时候稍微正常一点，就会沉下声音，像是变成了之前那个样子，语气淡淡地对她说：“要好好活着啊。”

然后……又疯了。

想到这里，蔡菱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石锤。药材已经不够用了，她今天又得出去采药。

想着就背起了一旁的竹筐，回头外场那个还在挥剑的老头喊了一声：“王老，我出去采药，你老实练剑别乱跑。”

她只能这么说，不然他不听。

那老头听了缓缓点点头，还颇有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她这才放心的出门去了，仙乐宗的人想要跟着她不过她和善的拒绝了。想起来之前她一个人出去怕得要死，硬是拉了一个壮丁去，结果鬼怪没有碰到一个，那个人神经兮兮地弄得她更加心神不安，差点采错毒药！

所以那以后她都是一个人去，毕竟虽然一个人但是毕竟离庇护所不远，有些仙乐宗的弟子还会在她采药的那个林子里转着。

再加之他们在那里走久了，妖怪都没了七七八八，倒也没有什么好担心。

收拾完东西就走到树林，清晨的树林带着一点微微的晨光有几分好看。树林内射下的几条微黄的光柱，洒在那铺盖着密密麻麻腐朽的枯叶上。

周围的一些树身上有划痕，还挺深的。蔡菱伸手摸过那些粗糙的刮痕，她看到树皮内的浅色心下就明了了。

这是这几日妖怪在树林里破坏的迹象，不过想来已经被仙乐宗的人消灭了。

她没有多想，开始忙活，这里虽然比较破落但好在一些普通的草药还比较多。不过要救命的药草，就一个都没有了。

“啾啾啾！”麻雀儿也在树林里欢唱，整个早晨都是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响起的鸟鸣以及她采药时发出的沙沙声。

待到正午，她正想离开忽的听到了一声痛呼。她猛地转头却没有看到一个人，然而她的鼻尖却嗅到浓浓的血腥味。

该不会是有谁在这树林里行走被妖怪伤了吧？

她心下一惊，又嘀嘀咕咕道：“这血味可别把那些怪物也给吸引来啊……”

嘴上虽然抱怨则，脚步却不知不觉地走向前想要看看到底有没有人。

整片树林又安静下来了，仿佛比刚刚还要安静数倍。鸟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有她一个人脚步踩在柔软的枯叶上的细微声响。

就在最后一棵树的拐角——她本来以为没有人要走的——忽然听到“嘣！”的一声，她猛地回头，时间却像是在那一刻被冻结。

这是多么熟悉的场景啊。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遇到这个少年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树林里。

那一天，雨下的很大。她本来是想要上山去找找梦泽的人，求点药材。可是等到她到的时候，却发现那座梦泽宫已经被烧塌了，曾经繁华的宫殿变成了一堆烧焦的泥泞。

她还郁闷呢，没想到又走了几步，竟然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少年正倒在地上。他全身上下都是泥，脏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要不是他胸口还有起伏，她几乎都要以为他死了。

出于医者仁心，她还是上前探了探这个素未谋面的人的脉搏。手指刚触碰到他的皮肤，她就觉得一阵的滚烫。周围那么冷，这个少年的身体却烫得和火似的。

他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又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她看着，叹口气背起了他……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今天她又得再救他一次。

记得上一次他全身都是泥，这一次倒好，换了个颜色。

“我上辈子是欠了你的啊，每次都是这个样子。唉！”蔡菱叹口气，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才采好的药物，摇了摇头。

不过这次她才刚刚走过去，少年就醒了，手里的剑猛地亮起吓了她一跳。

“你个没良心的！我都快救你两次命了，你还想杀我！”莫染原本还迷迷糊糊，刚刚拔出离轩，就听见跟前响起了一声不满。

他抬起眸，便看到一抹白。他的眼一下睁大了不少，心里暗暗吃惊：没想到又是她。

“你……咳咳咳！”他试图开口，可是一说话口里的血就涌上来，呛得他直咳嗽。

蔡菱见他咳得血都喷出来了，无奈地摆摆手道：“好啦好啦，被说话了很是的。”

她又蹲下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拉起他的手，还就势撕开了他的外衣。她感觉到少年身体明显的颤抖，但是他还是没有说什么。

她装作漫不经心地瞥了他的身体，行医也许久她早就对伤口熟悉，可是当她的目光落在少年那遍体伤痕时，她眼里还是忍不住一颤。

那绷带都快要把他整个人都包成粽子了，可是他体内的血还是潺潺地流出来，将他的外衣染红。

“你，下一次要是在把自己弄成这样……难治，我保证见你死也不救。”

莫染本来还在想事情，没想到跟前的人却忽然这样说，让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待到蔡菱抬眼看到他的时候，就见一张好看的笑脸正浮在少年脸上，他的笑很纯净一双温润的眸里也满满都是笑意，开口便宛若一阵暖和的春风拂过耳畔。

“你不会的，你都救我两次了，舍不得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