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的洛合欢就在眼前，一遍遍朝着他磕头，哀求，早已经没有平日半点飞扬跋扈的模样。
小小的石室里，只有头触地时冰冷的声响。
莫染没有开口，天若寒也没有开口，红铃一个人缩在少年的怀里，一脸疑惑地来回看着三个人。
到底是怎么了？
良久，天若寒终于看不下去了，她上前拉起那狼狈的人儿，冰蓝的衣袍挡住了洛合欢的样子也挡住了莫染的视线。
“起来吧，何……少宗主才刚刚回来，有些疲惫，待会儿再让他看看宇文昭。”
她语气里难得的有些柔和，洛合欢却已经没有心思去注意，只是依言起身慢慢离开了。天若寒站在原地看着她萧瑟的背影，不自觉心中竟感到一丝苦涩。
进来这个地宫些许日子，宇文昭的身体越来越差，看她刚刚那副模样，想来那个人现在的情况……怕是已经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吧？
还在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人沉静的声音：“子染，谢过天师姐。”
天若寒回头就见那个少年正拱手朝她作揖，而他怀里那只小狐狸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红衣小女孩，站在他的身旁。
“……不必谢我。”她垂眸，开口冷冷道：“你骗了洛合欢，让洛家的人死伤惨重，她和你有从此便结下不共戴天之仇。此刻肯给你下跪，怕是真有棘手的事情。”
对于洛合欢，天若寒是再了解不过了。
是啊，那个战胜过她的人，她怎么可能不了解她的为人。那么高傲的一个人，金陵最强大的家族，洛家的家主，怎么可能轻易给人跪下？！
更何况，还是一个害死了她洛家多少家众的仇人。
宇文昭……在她心里到底有多么重要……
“子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红铃完全被他们说懵了，这些事情她完全都不知道也没有料到，但是所有的事情却又和她身边的那个少年有关。而这一路上，他似乎有总是有所隐瞒……
莫染没有开口，只是将眼神从她的面上移开移到别处。
看到他这幅表情，红铃便知道他心里有鬼了，顿时怒了朝他叫道：“莫染！”后者则是一个激灵，全身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他回过眸抱歉地看了一眼天若寒。好在天若寒虽然清冷，但也算是通晓人情。看到他的眼神，也不再多说什么独自退下。
红铃却不在意，只是继续逼近他，眼神里带着恼怒：“你是不是要瞒着我什么？你说我们只是出来，你说我们要回万重山，我们要逃亡，可是现在这些都是什么？为什么洛合欢会卷入这些，为什么那些人都说事情与你有关，为什么……”
“红铃。”她仍旧和那夜一样，一旦生起气来，就不管不顾。然而这一次，他却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她。
红铃愣了一下，站在原地。她抬眼看着对面的少年，那少年也站着。他面上那一双温润的眼眸如玉，恰似当年。
她看着不禁有些呆了，可是他的薄唇开启，却在说着她陌生的话。“你为何要问我这些？你教我如何回答你？”
如何回答？不知道所以就不说了吗？不知道，所以就把她当成一个傻子，让她无缘故地做着各种事情？他很好，他真的很好好到会想要去保护她一切。可是她也想要帮助他，而不是一个人无缘无故地担惊受怕。
他根本就不知道，每次天若寒看他的时候她都有多害怕。那个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罪不可赦的恶人。
还有刚刚洛合欢在求他，哀求他，他都没有答应。她原本也想求莫染帮帮洛合欢，她也不忍她这般为了心爱的人舍弃一切。因为这种感觉她完全能够体会！
可是她不敢，因为莫染迟迟没有答应一定有他的理由，他一定有……可是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帮不上忙！她只能傻傻站在一旁看着他忍受，空着急。
“我要你实话实说。”本来以为那个小家伙不会再说什么了，没想到下一刻她却又抬起头，眼神更加坚定地朝他道。
那副坚定的模样，让莫染的眼都忍不住一颤，泪水差点打下来。他自嘲地一笑，“若我要你完全信我呢？”
他问，不带任何一点期待，完全是一句气话。
果不其然，对面的女孩笑了，冷笑。”你让我完全信你，像个傻子一样任凭你摆布？子染，你真的问心无愧？”
她还是在介意洛合欢的事情，她还是为了外人和他吵。
看着她愤怒的样子，他忽然间觉得好累。这一路下来他已经想了太多，改变了太多。他好累，累得不想再开口。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真的蠢得可以，只要她出现就是死都可以抛至脑后，可是最后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那如果我问心有愧呢？！”已经不想再掩饰了，她居然想要知道就全盘托出！
少年的一声怒吼让红铃一下愣住了，记忆里的他向来都是嬉皮笑脸，心里想着什么都会浮在面上。她以为他和她一样，是哥哥姐姐口里那个心里永远藏不住事的人。
却不曾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个少年已经在悄然改变。
“你……”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却见莫染缓缓闭上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你想知道，好！我告诉你。一开始，我们出了皇宫就被玄黄阁的人盯上，哦对了，后来还有个暗阁的当当。”
果然……红铃的鼻尖忍不住一酸，那个时候出皇宫莫染身上了就有了很重的伤，可是他每天还要偷偷保护她，一定很累吧……
“为了活命，我和洛合欢做了一个约定，她要是能帮我拿到血宗的一样东西，我就帮她救活宇文昭。可是洛家却被暗阁盯上了，她自己也知道，所以最后一日竟然带着洛家人先进去，让暗阁的矛头都指向我们。”
所以那一日，别人来说消息的时候，他才会那么气愤。
还是在怕她受伤吗？
“我没有办法，只好现身准备让暗阁的人带走，没想到那一夜来的居然是天若寒。我猜测是争宗主的时候，天恒门和仙云岚争斗起来，她是来抓洛合欢的。”
“那为什么洛合欢他们最后……”红铃还是想不明白，洛合欢一早就进去地宫，为什么还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没想到这话一出，对面的人却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她居然都把暗阁这么大的一份“礼物”送给小爷了，那小爷难道不该还给她？虽然她变成这样也是难免的，血宗的宝物可不是那么好取……”
要不是他的笑容太过真实，她真的会一直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一笑让人如沐春风的少年，那个没个正经却总是让人无限温暖的少年。
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那……血宗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一句话，像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可是那个少年还是冷漠地看着，唇角还是一抹疏离的笑意。
“昂。”淡淡的，不痛不痒，却击碎了她所有的希望。
“所以……你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会发生了？然后，你还是这样做了？”红铃忽然觉得好好笑，泪水都从她眼眶里拼命砸下来。
她几乎疯了，朝他大喊，“莫染，莫染！你知道这一次洛家死了多少人吗？那两个去开门的天恒门弟子，他们…他们也是无辜的啊！”
可是不管她怎么愤怒，面前的人仍旧平静，没有一点感触。“是啊，他们死了好多人……”
他还要有什么感触？红铃会痛难道他就不会吗？他望着她，眼里的泪水还是习惯性地往回吞去。
“可是红铃，你怎么不想想？他们都死了，要是换作我们两个呢？那我们下场会是怎么样？！”
他好愤怒，眼神都冒着火。可是他的话却还是让她无比震惊。
什么时候，她认识的那个少年变成了一个为了自己活命就可以拿别人的命当儿戏的人了？
眼前的小女孩好震惊，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不断后退。她在怕他吗？她的嘴唇颤着，话音落入他的耳中，“你为何…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为何？”莫染却开心地笑了，只是下一刻他的面色却扭曲起来，语气也变得凶狠。
他狠狠地咬牙，质问道：“我为何？哈哈，小爷从来都不是什么圣人君子！我只想活，那些人又如何？倒是你，为什么老是要去关心那些不关紧要的人的死活？！”
心中的怒气仿佛一泄而出，可之后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加的心痛。那个小家伙看着他的眼神好陌生，也跟那些人也一样了。
“我不信！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你被两个衙役欺负，以你的本事完全可以不用这样。可是你没有，你没有啊莫染！”小家伙咆哮着，像是一只发怒的小狮子。
“我不信你是你口中那样的人，我不信你会为了自己活命害死更多的人！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宁可从来都不认识你，从来都没有见过你这个人！”
我宁可从来都不认识你。
一句话，却要比任何的伤害来得直接。她冷漠的眼神，冰冷到刺骨的语气，要比世间任何的伤害来得更让他痛苦。
即便身处于众人摈弃的地位，即便在台上独自一人被人团团包围，他都没有这一刻这般的痛苦。
像是被人割去了声带，连声音都有气无力，反复一瞬间青丝染白发，变成一个花甲老人。
他痛得心肝欲裂，她却仍旧冷漠地高高站着俯视着他的狼狈。
“你爱我……竟然也是有缘由的。”那近乎绝望的声音，让红铃的心也不由得有些发抖。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能想到这里去。
可是愤怒却很快把她淹没，这个人到了现在还是一点都没有在意过自己犯下的错误，他丝毫都没想到过那些因为他而死的人！
“莫染，这些人的命在你眼里这里就那么不重要吗？！那可是命啊，那些人他们也是有家人在等着的，他们……”然而红铃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声厉喝却将其打断。
“可是你在我眼里已经占了所有一切！你教我如何去看到别人的命？！”
话一出，空气都凝静下来。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两两相视，既是熟悉又陌生。
“你……”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脑袋里一片空白。
只见眼前的少年那一刻身上浓浓的疲惫与无奈。“你怨我，跟我闹我都不生气。可你为什么要伤我的心？这辈子，我不曾将心意轻易交付，而如今我把心都托付给你，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她……可是她，只是不希望他变成可怕的人，她只是想要他继续当当年那个，那个傻少年，坏小子……
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红铃的身子都不自觉地向后退去。
“我…我……”她没有说完，就听跟前的人一声疲惫的叹息。“红铃，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别吵了好吗？”
还是这句话，每一次都是这个样子。
她合眼，苦笑。可是他们还要再经历几次呢？还是这样收场，他累了，她也累了。
她终究还是没有上前，站在原地，离他一尺之遥。
“可我，接受不了。”
他看着她的眼神终于沉下去了，一点期望都没有了。心痛到麻木处就没有感觉，只是泪都流不出。
可是他还是倔强地咧开嘴朝她笑笑，“所以，你要走？”
话一出口，又陷入恐怖的寂静。没有人敢再开口，只是安静看着对方。
许久，她动了一下，他的心也跟着颤动，他死死盯着她的脚步，五指深深刺入土壤血流一地都不自知。
她动了，却还舍不得离开。停下来，背对着他，开口淡淡道：“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他看着她的背影，安静到可怕。
“那一日，你吻我。是不是……也是计划中的？”也是你一早计划好的……她没敢再说下去，生怕泪水就这样再次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