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某处楼内,一名素衣女子正持扇焦急地在院内徘徊,时不时还抬起头望向院外。
天色已经深了,在这僻静的小楼外巷子里罕见一个人的身影。
柳若儿站在原地,晚风吹过不觉身上有些凉了,她缩了缩可是内心焦急如焚怎么都不肯回去。
有婢女持灯出来劝她,可是她却不走,还在原地等着。婢女无奈,只好随着柳若儿,持灯站在她的身旁。
这个婢女名叫兰儿,是狐青流带着柳若儿进城后遇到的,那个时候她还在卖身葬父,柳若儿觉得可怜就把她买下了。就连这个名字都是她取的。
兰儿看着这天是愈发晚了,她心知自家主子的身体本就不好,又不免开口劝道:“老爷很快就会回来了,夫人不要担心还是先同奴婢回去吧。”
身边的人这般劝着,可是柳若儿却心不在焉。
狐怯怯出了那样的事,如今又几日不回家,狐青流焦急如焚每日每夜地找,这叫她如何能不担心?
要知道狐青流在甘露寺剔骨之后,身体就时常会痛,如今这样去奔波哪里吃得消?
“再等等吧……”柳若儿用团扇轻轻拍了拍兰儿的手臂,眼睛还在眺望着远方。
不知多久,远远处忽的跑来一抹跌跌撞撞的人影。柳若儿一惊,忙走上前去。
“若儿……若儿姐!”红铃这一路可真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好不容易赶到柳若儿身前,她便俯下身双手按着膝盖累得气喘吁吁。
“怎么了?”柳若儿伸手扶着红铃,眼神很是紧张。
红铃抬起手朝她摆了摆,喘了几口气又猛地回头望向幽深的巷子。柳若儿不明所以也跟着她望向巷子,那里仍旧静悄悄的一点人影都没有。
“我们先进去吧。”看着没人红铃稍微松了口气,而后拉过柳若儿又左右张望了一下便连忙进去楼内。
一入内,红铃就迫不及待地要和柳若儿说。然而柳若儿却回眸看了一眼兰儿,那婢女便识趣地下去了。
“怎么了?你别急慢慢说来。”拉着红铃坐下,柳若儿又为她沏茶。
“若儿姐……我,啊多谢。”红铃接过茶,仰头就把茶水喝下。“那个……”
她还没有说呢,就听楼外“轰!”地一声巨响,口里的话也戛然而止。
出事了!
屋内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变了脸色。红铃则是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伸手一把把柳若儿拉到茶桌边。
“若儿姐你在这里别出去。”她回头匆匆交代了一声,随后夺门而出。
柳若儿不敢走动,她没有法术武功只好依言呆在屋内。
须臾,房门才被重新推开。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却传来了笑声。
“吓死我了,你怎么这样回来了?”
柳若儿疑惑抬眸,就见红铃正拉着两个黑衣女子入内,还有说有笑的。
她又看向那两个蒙着脸的女子,一时间有些记不起。
“夫人。”见到柳若儿,那两人立刻正色抱拳朝她弯腰行礼。
“这是……”柳若儿坐在椅子上,面色有些不解。红铃见状忍不住笑着上前拉过她的手,一手还指着站在那边的二人道:“若儿姐该不会是忘了吧?是苏青苏红姐姐啊。”
啊,真是忘了。她之前还拜托二人去帮忙再找找狐烟楼等人的等下落的,只是没想到她们再次回来却蒙着一脸黑布。
“出什么事情了?”柳若儿看着这屋内忽然热闹了,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刚刚在外头发现行迹诡异的人,所以动手了……”苏红开口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苏青就笑道:“哈哈哈,可惜是个醉鬼,哈哈你没看到苏红那时候的表情。”
红铃想笑却不好意思只好憋着,伸出手捂着自己的口,露出一对闪亮的杏眼。
“那你们这一身打扮……”柳若儿还是有些吃惊,她们行事竟然还要这一身行头吗?
苏红照例是不怎么说话的,只是这一次就连苏青也愣了一下,有些奇怪地看了柳若儿一眼。
下一刻她又释然,又笑了伸手一把把苏红面上的黑布摘了,同时也把自己的摘了。
“哈哈哈,夜里这身行头比较有感觉嘛。”
柳若儿是不理解她们的思维的,只是扶额道:“也不知道夫君怎么样了。”
“阁主还在找六小姐吗?”苏红突然开口,眼神有些冷。
红铃也注意到了,垂下眼眸轻轻咬住自己的下唇在心里盘算着。
柳若儿叹口气点点头。几个人看她似乎也累了便起身告辞。
出了门,苏青苏红本来要飞身离开的,没想到红铃忽然叫住了她们,她们便停下脚步回头有些疑惑。
这其实是红铃离开万重山之后第一次这样和她们相见。
在狐青流小楼的过道上,她也是这十三年以来第一次看到二人穿着一身黑色劲装,面带黑布。
银月光勾勒出她们挺拔的身影,腰间挂满了刀刃,长剑负于身后随时都会给人一击。
她记得在狐烟楼,她们分明也同普通女子一般,只是苏红不爱穿锦绣绸缎便总是一身黑衣。那个时候,那些早知道她们名号的人又如何想过呢,这样两个冰冷无情的杀手,还会拿着拨浪鼓去逗一只小狐狸,苏红竟然还会听着苏青的话扮鬼脸。
她们……思绪一下涌上心头,红铃的心里也变得五味陈杂。说来奇怪,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这些日子她居然觉得不怎么难过,脑海里还有一个万重还有一个狐烟楼,像是它们还在,怎么都感觉不到它们已经没了。
可是当过往的故人又来了,换了一副面孔她又开始能感受到那种锐痛,还在心里“突突”地跳着。
“小小姐。”苏青看着她神情不对,忍不住开口。
她多久没有这样喊过她了?自从四年前那次之后,苏青就再也没有喊过她小小姐。
“苏红,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和六姐有关的对吗?”红铃抬眸看向苏红,她也瞥过眼看了过来。
苏青见状连忙开口道:“那个六小姐……”
“苏青姐姐别急,红铃已经不是那个红铃了。”红铃知道她要说什么连忙开口打断了她。
苏红便开口,“狐怯怯杀了白情,被楼内的人重伤逃出了金陵她此番举动,便是和狐妖决裂了。”
红铃愣了一下,眼神有些不可思议。
她的白姑姑白情虽说很少参与妖界之事,可是她年轻时也曾在妖界有威名,她的实力同九尾灵狐不相上下。
后来她退居江湖只身来到金陵安居,小时候红铃还觉得疑惑一直问自己的娘亲。
她还依稀记得红媏羲说,这样对她也是个好的结果。
后来红铃来到金陵,又遇了白情一次。看到她眼神平淡,像是已经走出来这凡尘,日子也过得悠闲,或许真的就如同红媏羲说的那般有个好结局了吧……
可是……为什么狐怯怯要杀了她?红铃始终都想不明白。
一旦动白情,那她身后的一群帮众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而且……苏红说她重伤……想必真的好不到哪里去了……怎么会这样。
“不要担心了,一切有我们。”苏青伸手按了一下红铃的肩膀,随后又带着苏红转身离开了。
那个时候,红铃沉浸在狐怯怯杀了白情的震惊之中,却没有好好看一眼那两个夜归的人。
她以为自己可以聪明一点,多帮忙一点便没有把话说出,奈何她终究还是疏忽了……
错一旦犯下,便再无法改变。那两个夜归的人,也终于消失在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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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外,狐怯怯一身的灰袍都融入了夜色,她在墙上飞檐走壁强忍下浑身的疼痛只为甩开身后的人。
没想到这能夺取他人力量的法术虽然好使,可是她的躯壳终究还是普通的,根本承受不住白情那九尾狐妖的强大力量!
几欲爆体的痛苦,血液从七窍流下。果然还是太贪心了吗?可是……要是没有这个力量,她拿什么去夺,拿什么去争?!
不,根本还不够……
“咳!”甩不掉身后的人,狐怯怯猛地朝山坡一扑,也不再运气,任凭整个人从山坡上滚下。追逐她的人却猛地停下脚步,停在了山坡上。
因为再往前便是那些正派的领地了。要知道那不久前仙乐宗少宗主的那一击可是让这些妖怪心有余悸,如今他们的实力又大打折扣根本没办法和这些正派对抗!
“罢了,反正也要死了。掉到那玉清观死了她活该。”
山坡上的人便散开了。
山坡下,狐怯怯的手死死卡在干枯树枝间,带着勾刺的藤蔓缠在手臂,木刺也一下勾起皮肉。
她咬牙,死死按着那些木刺,拼命抬起脸眼睛盯着那些干枯的草木。
她还试图向上爬去,奈何刚刚爬上一点整个人又猛地向下一沉,她心里一跳看来这根脉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可是……身体还在作痛,要是再没办法抑制住体内的这股力量,绝对会爆体的。
狐怯怯心急,可现在她是上也上不去,下又下不得。要么体力消耗或者藤蔓断裂她摔下山坡被玉清观的人杀了,要么就是她挂在空中等到爆体。
她忍不住笑了,没想到最后死的时候居然还有选择的。
可是她还不想死呢,她笑着笑着,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从脑海里闪过。
对啊,或许还可以……
她想着手伸入衣中掏出一个小白玉瓷瓶。
“十二……”
记忆里十七年前那个还整天缠着三姐要草药的傻瓜,最后却炼了毒。要死没有那场战事,他估计还要在她们几个姐妹里面捣乱吧。
那个笨蛋……
她居然因为害怕,忘了十三年。她居然因为害怕,躲了十三年。
不过一死而已,早该了。
狐怯怯没有再犹豫,仰头抬手将最后的药都尽数吞入喉中。
果真是圣毒,一下喉就立刻发作。他当时竟然傻到把这保命的毒留给她这个懦夫,要是那个时候他身边有这种毒,大概下场会不一样吧?
“呃啊!”一声惨叫,身体终于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天空猛地暗下来,身上轻飘飘的,一落千丈。
山坡下,有人抬眼,而后猛地变了脸色。“什么?!啊啊!”
沈家院从来都没有这么倒霉过,最开始是失窃,紧接着就是沈老爷被妖人害了,失了法力,昏迷不醒。
现在到了少爷,出门不知道怎么的被山坡上掉下来的瓶子砸了脑袋。好在不是正中,只是削起了眉下的一角,要是正中了那个高度怕是脑浆都能给砸出来吧?!
不过……
“少爷,你这眉角的血都一夜了怎么还没能止住?”一旁端着盘子的丫鬟都忍不住开口了。
沈肖小坐在床上抱着被子一脸闷闷不乐,他背过身又抬手抹了一下眉角。好家伙刚刚才拿手帕擦干净,现在又流了。
“手帕。”他伸出手,那丫鬟便从盘子里摸出一条。
“少爷,再这样擦下去就是府里的手帕都不够你用了。”
沈肖小不言,过了一会儿又伸手要。拿丫鬟一摸,忽然“哎呀”叫了一声,对着他双手一摊无奈道:“别怪奴婢,真没了。”
“……”
这个时候又有奴婢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大夫。
“少爷,大夫来了。”
沈肖小闻言猛地转身,又下床连鞋子都没有穿好就朝那大夫鞠躬道:“大夫,那姑娘怎么样了?”
一旁端着盘子的婢女闻言忍不住嚷道:“少爷你甭管人家姑娘怎么样了,你先让大夫看看你的眉角吧!再这样下去,你这血还要不要了?”
沈肖小朝她挥手赶什么似的,“去去去,我待会儿再来,大夫你快跟我说说啊!”
那端盘子的丫鬟不悦,一跺脚啧怪道:“哼!急急急,别人新郎官去娶新娘子都没有你急!”她说罢盘子一搁,气冲冲走了。
沈肖小知道她这是恼了,没有先以前一样上去赔罪了,还是看着大夫。
“回少爷,那个姑娘不大妙啊……”大夫却叹了口气,朝他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