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国的住民们看来,威彻斯特帝国占有着这片大陆所有的土地、山脉和河流;而在那些见识广阔一些的人眼中,这世界却并不只局限于这十三个王国的疆域里。
在王国与王国之间的缓冲地带,或者是人迹罕至的丛林、草原和雪山中,居住着世代以狩猎为生、拒绝融入文明社会的部落人民。而那些自称为杜尼安人的流浪者们,在帝国国境内则被人们起了一个带着巧妙的轻蔑的名字——蛮族人。
“住在屎尿环绕的帐篷里,不论男女都只在下半身披着血迹斑斑的毛皮,赤足行走在砂砾、沼泽和腐朽树木上面的野人”——这就是杜尼安人在威彻斯特人心中留下的印象。
而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擅自将一个野蛮的杜尼安人少年带入到文明人的世界里面的弗加洛,在这个学期刚开始的时候也被诸多校内高层们给声讨了近半个月的时间。不过,因为柯隆在入学测试中的表现太过优异,圣达尼克魔武学院不可能任由这样一个可能有机会在未来的七校联考中大放异彩的种子选手落入他人之手,最后高层的管理者们还是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学生。
顺带一提,柯内莉亚之所以能够让夏天入学也是搭了柯隆这人的顺风车的缘故。“杜尼安人就可以,而这个黑发黑眼的小伙子就不行?您好歹先闻闻看,他的头发上还带着我们从没闻过的香气呢”——当时柯内莉亚是这样浑水摸鱼般把夏天给塞进来的。
可惜的是,不管再怎么省着用,到入学那天为止夏天从地球上带过来的袋装飘硬洗发液也终于还是用光了,之后再也没人能够从他的头上闻出那种自信的香味来。
“……啊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了解了柯隆进入学院的前因后果,夏天在脑子里却默默地为自己用的太快的洗发液而感到惋惜。不过,虽然卢卡斯说到后面的一些内容没有听完全,夏天却还是理解了柯隆之所以会被其他同学们像现在这样对待的原因。
温妮莎用同情的目光看向楼下那个陷入缠斗之中的少年,轻声说道:“百般坎坷地入学以后,本以为能够平安无事地开始自己的学习生活,可没想到帝国的同学们一直以他的家乡风俗之类的东西来嘲弄他。而柯隆也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主,一旦发现自己说不过别人就直接动手开打,到目前为止他也因为私下殴斗的事件已经被警告过了好几次呢。”
不,等等——温妮莎为什么会对这小子的事情了解的这么清楚?
虽然柯隆同学的确是很可怜没错,不过温妮莎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关于他的事情才是夏天更加关心的。像是看出了他在担心些什么东西,卢卡斯从身后轻敲一下夏天的脑袋,翻着白眼说道:“当时参加入学考试的时候我和温妮莎都跟这家伙分到了一组,所以才会比较熟啦。你是后面通过特殊测验进来的,和我们不一样。”
在听到卢卡斯的话之后,温妮莎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腾地红了脸:“不,我没有那种意思!萨缪尔,你要相信我,真的是仅限于稍微熟悉一点的朋友这样的关心——”
“我懂了,你千万别再继续解释下去了,”回握住温妮莎伸过来的双手,夏天差点老泪纵横出来,“再说的话就立下flag了,以后怎么拔都拔不出来了!”
“诶,哎哎哎?好的,虽然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困惑地点着头的温妮莎在最后还是“就听萨缪尔的话这么办吧”这样地点头同意了。
※
仗着黑肯特的粗心大意,我在他发动一轮力量之前就已经让他丧失了战斗力,并且在那之后接着这股气势吓唬住了锐克,一击将他给栽进了花圃里……就算是再来一次的话,我也没可能完成得比之前更好了。
(但是眼前这剩下的四个人很有点棘手啊。)
健将部的部员们都是一些沉迷于肌肉力量无法自拔的同学们。和人法气的修炼比起来,他们更乐意在锤炼肌体上面花上更多的功夫。也正因为如此,在眼前这种拳拳到肉的战斗中,他们四个人和我的体格差距在无形中就对我施加了压力。
不过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打算要就此退让。他们之前的行为已经触及了我的底线,没有人能够在惹怒我之后就这样不付出任何代价地抽身而退。
(而且,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的朋友……!)
这样想着,我的右拳已经和梅金举起的右臂相撞了。他抬手想抓住我的身子,另外三人也在朝着我这边赶过来,这时候若是被缠上的话就麻烦大了。
试着在半空中扭转身子,我堪堪躲开梅金的一抓,用接连的两个后滚翻从包围圈中脱身而出。
“——柯隆同学,我想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短暂的停战时间,站在我面前的四人众里忽然有人出声说话了。我抬起头,看到那个肥头大耳的胖猪波鲁正用破锣般的嗓子这样叫起来。
之前对我做了那种过分的事情,你现在突然说这个算什么?
我的大脑宕机了两秒,喉咙中不受控制地发出错愕的声音:“哈?”
而没有给我丝毫喘息的时间,盖恩斯装作友好地走上前来,用不只是在对我、更多的是在对着场外围观的观众们说话的音量大声说道:“虽然看到你在别人手中购买了一小瓶奇怪的液体,但是我们可没有要告诉别人的打算哦?毕竟只是你的个人行为,我们也无权多加干涉。”
虚无之血正在我的体内燃烧,想要冲上前去撕碎他们的冲动依然在内心奔涌着……而我知道此时直接动手绝对是下下之策,便装成是对周围那些学生们忽然嘈杂起来的议论声漠不关心的样子,示意他继续把想说的话给说完:“……你这是在说什么东西?我听不明白。”
装傻偶尔也有效果、但不自觉偏移开的视线却暴露了我内心的焦虑不安……此时的我还没有发觉盖恩斯脸上一闪而逝的笑意,但不妙的感觉已经揪紧了我的心脏。
罗踏前一步,对着终于从楼上跑下来、匆匆赶到现场的几名老师这样高声说道:“只是因为在交易的时候看到了我们的缘故,就想当然的以为我们肯定是要去告状了,直接就跑上来用武力威胁我们——本着大家都是同学的想法,我们才没有还手一直逃跑,但你却不依不饶,甚至还用喝完了的药瓶和拆下来的空调外机扔我们——柯隆,你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全场哗然——!
“原来柯隆是这种人?悄悄服用药物来维持自己的排名,然后还想用武力来威胁其他人不要说出去?”
“盖恩斯他们应该是二年级的学长吧?一个一年级的新生居然敢这么嚣张,是不是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没想到他原来会做这种事——”
几乎是在一瞬间,包围在我头顶上的那些学生们全部都开始了对我的声讨。仰头望去,每一双看向我的眼睛里都投射出嫌恶的光芒。我听见有人往我头上啐一口唾沫的声音,更多的是往日里对我的不满在一瞬爆发、如暴雨般倾泻在我身上的谩骂和毫无道理的指责。
锋利的言语如利箭把贯穿我的身体……将我钉死在我现在所站的这一小片土地上。我的双腿在一时间竟是失去了支撑着我的力气,我连一步都没法挪动下去。
不,事情不是这样子的——
我呆滞地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感到百口莫辩。我买了药剂吗?答案是肯定的;但是我买来虚无之血不是为了给自己使用!而是为了——
就在我想要开口解释的前一刻,梅金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空无一物的小玻璃瓶,里面还残留着一点透明的液体。他带着满脸义愤填膺的表情,用力在空中挥了挥自己的右手:“这就是你在情急之下向我们扔出来的瓶子,我之前亲眼看见你把里面的液体给喝了下去!没想到吧,柯隆?那个你以为已经消失了的物证,现在就在我们手里!”
欢呼……
高举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却做出挥舞着权杖般的帝王的姿态的梅金在我眼中如一只滑稽的跳梁小丑,但在其他同学们的眼里看来他此刻却执掌着人世的真理,我看到的所有学生们都在为这一壮举而欢呼、鼓掌甚至尖叫。他们喊着梅金的名字,为他拍手、为他跺脚,像是狂热的信徒在膜拜神灵。
狂欢的人群里,无所适从的几名老师们看着这些发狂了的学生们,像是第一次认清楚他们的脸一样沉默了。他们抿着嘴唇,扫视全场一周后终于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从他们冰冷的眼神中看出来他们其实有着和这些学生们别无二致的灵魂。
不知道是谁开始喊起来“蛮族,滚出去!”的口号……百千人嘈杂的话语终于汇聚成一道洪流,而它的末端正精确地落在我的身体上。在这冰冷的激流下,我感觉虚无之血的效力正在快速消失,目光也渐渐模糊。老师们走上前来,押住了我的双手,我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拖着我从这中庭离去。说来惭愧,我唯一感到的温度居然来自于羁押我离开的人的双手;这温度令我感到羞耻的安心,但我不会忘记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却和那些唾骂我的学生们一样冰凉。
从健将部的四人身旁离开时,我看见梅金脸上的笑容在某一瞬间撕裂、扭曲如恶鬼,而他那些令人作呕的同伴们则是露出专属于胜利者的那种不加掩饰的嘲讽之情。大地与天空皱缩起来,直到整个世界变成一张露出一口黄牙的大笑的脸。他在嘲笑我,而我已经无力去作出任何反击。
“滚出去,蛮族。”
那张脸在最后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