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杏花天影
作者:春庭树老      更新:2020-01-18 10:29      字数:2993

云州纠缠数月的战乱终于结束了,此刻云开月明,街市上熙来攘往,人声鼎沸,隐约可窥见几分当日云州富甲天下的繁华景象。

誉帝亲手书写的圣旨已经到了袁祟的手中,他拿着那明黄圣旨,看着那笔力苍劲的字迹,与大宸的国玺之印,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这个圣旨是三皇子回京之时,袁祟在云州城门相送,三皇子双手捧给他的圣旨,犹记得他当时的表情,窃喜而紧张,接过圣旨的手几乎都在颤抖。

袁祟亲手将华凉办公的那间书房按照自己的喜好收拾出来了,却在纷繁复杂的一应文书中,发现了一张印有帝江徽记的国书,他想了想,轻轻打开了又被蜡封住的信封,草草看完了那张纸——原来,让三皇子左右为难举棋不定的竟然是这样一件事。

离国的大王子慕容泓竟然愿意停战,并且保证五十年之内不会再进犯大宸,而唯一的条件,便是,求娶夏忽,三皇子身旁的绝色女子,夏忽!

袁祟禁不住感慨,果真是红颜祸水啊!

因着是回程,又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华凉索性将军中大事托给了徐锦枳,让其带着数万大军赶回京城。而华凉则携了宋远之,千面与夏忽沿着回京的几个重镇游玩,以做消遣。

宋远之双手垫在后脑勺后面,平躺在宽敞的马车中,听着华凉将原云州知府之死一事和盘托出,便疑道“既是如此,又何必平白让他捡了一个知府做!平日里倒看不出来他竟是个心狠手辣的狠角色。前任知府虽说无大功,但到底也没什么大错可言,他如此草菅人命,谋害朝廷命官,结果却升了知府,掌管一方城池,不免有点赏罚失当。”

华凉慢慢的抿着茶碗中的碧螺春,悠然问道“历来大宸九州中,哪个州最难监管?哪个州又最容易监管?”

宋远之沉吟了一下,缓声道“若说最容监管之地,当数秦州,民风开化,百姓安居乐业,统计再册的牢狱刑案最少,几任知府又都政绩卓然,均是提点到了京城为官,如今的吏部尚书傅九翎不就是秦州的知府吗。”宋远之的手扣着桌案,眯起了眼睛,“最难监管的,倒不如说是云州,两国边界之地,通商重镇,鱼龙混杂,如今这场战乱若论起责任,便应当是知府的失职,试图隐瞒实情,待京城知晓之时,便已经延误了战机,致使几个小镇被屠城。”

华凉但笑不语,放下手中的茶盏,“表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宋远之疑惑,“难道还有什么隐情吗?”

一直沉默的夏忽却开了口,漫不经心的替宋远之解了疑惑“秦州多半是得益于无缺公子当初留下的几卷策论。而云州,并非难以执掌,只是几任知府均志大才疏,”夏忽顿了顿,“若说失职,应当是吏部选人用人的疏忽。若说难以执掌,当数兖州。”

宋远之伏案喟叹“我竟忘了兖州!夏姑娘所言极是。”云州走这一遭,宋远之对夏忽改观不少,他逐渐意识到,这个平素低调内敛的女子所展现出的只是冰山一角,还有更多的,是掩藏于那双含着清光的双眼之中。

华凉目露赞赏“云州并非表面那样平静,倒也不是那样深不可测,他的知府,只是权宜之计,待我回京禀明父皇,整顿吏部之后再着手云州一事。”

宋远之点了点头,思及当初于烈一事,他禁不住问道“在下有一个困惑,在心中徘徊许久,如今想请夏姑娘指教一二。”

宋远之到底是嘉和公主的儿子,得太后亲自抚养,如今虽无一官半职在身,但旁人见了他,无人不是要叫一句宋公子的,他此刻这般放低姿态倒让夏忽受宠若惊,夏忽垂了眼眸,“不敢当。”

宋远之沉吟片刻,问道“离国那一桩秘辛你是如何知晓?”

此言一出,华凉亦抬起了头,望向了夏忽,千面则是放下了车帘,将目光瞥向了夏忽,眸眼中全无疑惑,倒是含了几许戏谑之意。

夏忽的纤手又绞了起来,在心底苦笑道,如何知晓?师傅多年前无意之间提过这件事,初闻之时她也是如那日的宋远之一般惊讶,那于烈的母妃是离国皇宫之中的一名女奴,颇有几分姿色,使了一点手腕,便诱得那离国国君与她痴缠许久,直到生下了于烈,离国国君迫于宗室合力相压,将那女奴秘密处死,才算完结。

虎毒不食子,那国君到底是舍不得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惨死,遂送与了心腹大将将养。

夏忽抬了眸,“我无意之间探听到的。”

宋远之对这个理由似乎并不满意。

“我当初中了慕容泓一箭,伤重昏迷,清醒的时候少之又少,那慕容泓与于烈在帐外起了争执,我无意间惊醒,遂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但并不确信,那日纯粹为了保命,权且赌上一局。”夏忽半真半假的说出这一袭话。

“那于烈身中剧毒,果真是慕容泓所为?”宋远之又问。

夏忽扬起了一抹笑,斩钉截铁的说道“不是慕容泓所为。慕容泓待于烈,”夏忽沉吟了一瞬,打了一个比方“就如同殿下待宋公子你一样。至于那毒是谁所为,我便不知,那于烈生性暴躁易怒,我胡诌了谎话只为扰乱他的心智。”

宋远之点头赞赏道“棋高一招,妙!”

华凉望着夏忽,眸色中含了些许情意,低声问道“夏忽可想去扬州走一走?素闻扬州景色最是宜人,可想去赏一赏那江南盛景?”

扬州……夏忽忍不住握紧了双手,眸光中几欲含泪,片刻后才恢复了正常神色,平静的回答之中似乎带了一丝的颤抖,“也好。”短短二字,华凉心底清明如镜,他温声道“那我们不日便走水路,从此地转去扬州。”

千面复又掀起了车帘,往外望去。眉眼间,似含了一股愁意。

此时已近黄昏,天地之间暮色四合,似乎要融为一体,斜燕孤飞,天空中滑翔而过,了无痕迹。

远山如黛,星辉万点。

精致的宽阔马车在一座四角楼前停了下来。夏忽从马车走下来,抬眼望去,原来是一间客栈,只是不曾想,这客栈竟起得这样风雅的名字“杏花天影”。

驾车的侍从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乌木的油漆红门已见斑驳之色,但那种不假修缮的破败之感丝毫没有减损这间客栈的雅致。门口的两盏红灯笼格外明亮,照得侧旁那两株红色的蔷薇花透出无限的重影。

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梳双鬟,着青裙,提着白色宫灯的妙龄女子,那女子一望来人,便问道“是谁?可有请帖?”

侍从双手奉上了一张请帖,在灯光笼罩下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那女子接过了请帖,看了一眼。便收起了刚刚那种傲倨神色,换了笑意“是华公子来了,请公子稍后,我去禀报我家小姐一声,让小姐亲自来迎贵客入门。”

从那女子的话语看来,似乎这客栈的主人是华凉的旧识。

“既是贵客登门也不先告知我一声,平白怠慢了华公子。”声音比人更先映入眼帘,清脆悦耳的声音比夜色更容易让人沉醉,比琴音更撩人心魄。

然后是两个青裙婢女左右提着两盏白色宫灯,最后落入众人眼中的才是声音的主人,一袭浅苏芳鸢色的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发髻高绾,在鬓间簪了一朵红色的蔷薇花,除此之外竟半点装饰也无。饶是如此,亦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那女子并不算绝美,但却气势凌人,眉眼之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韵。

华凉含了笑,朝那女子说道“一别数年,公孙姑娘风采依旧。”

那女子但笑不语,对华凉的称赞既不接受也不否定,一望便知这样的女子素来是活在别人艳羡的目光之中的。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划过,最后目光在夏忽的脸上停留了下来,她妩媚一笑,“请众位随我来吧,宴席已经备好,只待贵宾莅临。”

夏忽缀在众人的后面,脚步轻慢。

这所宅院内花荫厚重,清香扑鼻,让人愉悦。

虽是夜晚,但院内却恍如白昼,一草一木都格外的生机勃勃,茂盛葱茏,丝毫不像圈养在庭院之中的笼中植物。

婢女推开了紧闭的门,一股异香隐隐浮动,那女子抬步走了进去,在主座端然正坐,然后朝着众人道了一声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