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忽慢悠悠的说道,“假如我从这里跳下去,你猜,会如何?”她望着傅昭雪,“众人会如何揣测?太子妃善妒的流言会不会一朝便从百官之女口中传遍京朝?”
傅昭雪忍不住顺着夏忽指的地方看过去,那是一丛刺玫,花已经开败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和青面獠牙一般的密刺。傅昭雪看着夏忽认真的神色,脸色又白了。
夏忽看着她的脸,忍不住想,真没用。
“你不敢!”傅昭雪强自镇定“你不敢,若是扑倒了上面,你会毁容的!天下间没有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容颜。”
夏忽“哦”了一声,淡淡道“那是你。不是我。”
傅昭雪望着此时清凌凌,冷冰冰,偏又沉着镇定,不卑不亢的夏忽,忽然间生出了一种惧意。
夏忽身上流露出的摄人气魄,让傅昭雪步步后退。
望见走过来的白色身影,夏忽暗笑,学着傅昭雪一般,娇滴滴的叫了一声“殿下,我……”欲语还休,一个我字仿若有千般委屈,再说不出口,无声胜有声。
华凉的目光看向了傅昭雪。
傅昭雪吓得瑟瑟发抖,忙福了个身“殿下,昭雪什么都没有做!她要诬陷昭雪!”
夏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口道“殿下,我饿了,可否请殿下赐饭?”华凉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量了片刻,最后朝着夏忽道“走吧。”
刚走出几步,华凉却又转了头,看着傅昭雪,“本殿下看你精神好的很,便去替皇后娘娘抄佛经千卷,以表孝心。”
傅昭雪的身子抖成了筛糠。
夏忽随在华凉身后转出了花廊。
“夏忽告辞。”夏忽福了个身,起步便走。
华凉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夏忽,“当真是个狠心的人!半句话都不肯和我多说。我们从前那样,不好吗?”
夏忽想抽出手,却无奈华凉的力气那样大,紧紧的攥住她的仿若是一把铁锁,而不是一个人的手。
“这一切来的太快,傅昭雪完全是一个意外。”华凉切声道“你在怪我,对不对?所以你才会答应慕容泓的求亲!是不是?”
夏忽呆呆的望着华凉,在华凉那样的目光下,她说不出话,说不出违心的话,也说不出欺骗的话。
她大抵是怪的吧。
毕竟,再也没有任何人这样长久的占据着她的心,她的思想,****夜夜都不曾出去。慕容泓的求亲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她以为,华凉眼中炙热的目光不是假的,他的爱也不是假的,她因此笃定,她不会嫁入离国,华凉不会放手。
可是,后来,誉帝的话语,让她翻然醒悟,她与华凉本来就是没有结果的。
她是姜宓,两人之间便隔着血海深仇,阖族大恨,父亲母亲的性命,那个飞扬四泻的少年,无一不是他的父亲一纸诏令夺去的。
当初的父慈子孝,合家欢乐,所有的美好,都被他华家夺去。
她再也没有了在父亲母亲膝下撒娇耍赖的甜蜜时光,再也没有了可以避雨躲过风刀剑霜的屋檐,再也没有了亲人。
她是夏忽,悬殊的身份如同神话中王母的玉簪,画下了不可逾越的鸿沟。她是青楼女子,他是皇室贵胄,她是无枝可依的孤女,他是大宸未来,富有四海的帝王。
她可以作为他龙潜时的禁脔,不求身份,不求地位,但她却不能作为他登上帝位时的皇后、宠妃。
更何况,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她的初衷,她最初的,美好的夙愿。
千言万语,化为一声叹息。
夏忽启唇,笑道“夏忽答应,自是因为得遇良人,不可错失。”
华凉的眸中燃起了火,一簇簇,跳跃着。“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华凉手腕使力,天旋地转,夏忽跌入他的怀里。华凉紧紧的拥着她,仿若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不见一般“我已经失去你一次了。我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夏忽喘不过气来,心底悲哀无力到不能自拔。
是以,她忽略了华凉口中的“我不能再失去你第二次。”
“等我,好吗?”华凉的声音坚定而且炽热“给我时间,好吗,我会解决一切的。”
夏忽放弃了挣扎,静默而乖顺,像一只乖巧的小猫。
“你凭什么,要我等你?”夏忽吸了一口气,冷冷问道“我为什么等一个我根本不爱的人?”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流进了脖子里,夏忽一顿,口中的诘刺再说不出口。
夏忽开始回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当初埋在心底的那颗种子,长成了参天巨树,盘根错节,早融入了骨血里,不敢动之分毫,一动,便是伤筋挫骨,不能自抑。
是他第一次朝着自己伸出手的那一次吗?
是他闯入自己房中,浑身淌血的那一次吗?
还是,他含着清和笑意,朝着自己说出“宋远之”那三个字的时候吗?
还是骊山一行,跌入山崖的时候他紧紧拥住自己,以身相护的时候吗?
还是,他在宫门前,拒绝华嫣,将自己强行带走的时候吗?
或许,是在更早以前吧。
他递出那方锦帕,她伸手接住的那一刻,她的世界,仿若就已经变了。
华凉的吻,就这样落了下来,落在夏忽的额头上,眼睛上,鲜红滴血的脸颊上。
月光清澈,凉意四起。
夏忽将头蒙在锦被中,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一般。
冯绮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冯绮看了看碗中快要凉掉的参汤,又看了看黑黢黢的屋子,还是放心不下,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姐姐。”冯绮走近了床榻边,轻声唤道“参汤都凉掉了……”
床榻上的人没有丝毫动静。
冯绮掀开了锦被,却见夏忽闭着眼眸,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额头流入鸦黑色的鬓发里。
冯绮伸出了手,摸了摸夏忽的额头,滚烫的温度吓得冯绮险些叫了出来。冯绮抽回手,望着塌上发热昏迷的夏忽,看了看案塌边的参汤,沉默半响。
冯绮捧起了参汤,倒入了窗台上的木石兰盆栽里。
又静默片刻,冯绮端着空碗走了出去,关上了门。